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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月之夜,万物俱籁,静无风,星空上覆了黑云,失了原有的辉泽,自那日梓甯将丹桂拔除后,院里只余清水无鱼的湖和未清理干净的残叶,白日时,不知从何处飘来几张红色枫叶落在湖面上,似琉璃冰地上的赤掌,显得突兀而孤零。
  屋内灯光晦暗,梓甯盘腿坐于踏,玄女为其护法。
  想将腹中孩子剥离身体,并非朝夕能完成。
  直到亲眼所见剥子离体的过程,才知,为何此事被赤鱬族称为不可为之事。
  梓甯需用灵魂牵引腹中之子出体,而在此之前,她要忍受剥魂之痛,比凌迟更痛的磨难压榨着梓甯之身,痛感刺激出的冷汗浸湿了衣裙,她咬牙隐忍,未曾呼痛,咬得深了,牙齿在唇上留下斑斑血印,细小血流顺着唇瓣滴落,她体内法力的流失比想象中要快,在经过一个白日的施法后,她红润的面色瞬间青白,虽不言,但痛感刺激身体的反应,观之即可知。玄女看得心疼,脑海中,尹灵儿怒怜交加。
  怒命运对梓甯不公,怒她为何为情这般倔强,怒算计之人毒心辣手却苟活于世。
  怜命运不公梓甯却隐忍,怜她为情所累默咽苦楚,怜她被人算计却不知,狠心摧己。
  另一边,玄女看得不忍,几次出言,皆被梓甯咬牙拒绝。
  直至凌晨时分,剥魂之痛过去,然而,真正的煎熬才刚刚开始。
  梓甯体内的法力已没法控制灵魂牵引出腹中之子,引子出体,只得玄女相助。
  玄女没有犹豫,将自己体内的仙气及时补给与她。
  仙气直达梓甯小腹,未成形的孩子尚是一颗形似鸡蛋的圆珠,在梓甯小腹处闪烁不定,梓甯要它出体,它却不愿,两厢抗争下,梓甯体内的营养迅速被它汲取,可见乒乓球大小的圆珠在长大,圆珠越大,剥体越难,且营养的流失,让梓甯消瘦,饱满的脸颊凹陷能见颧骨,若营养吸尽,梓甯的灵魂很有可能面临被圆珠汲取的风险,这一状况,玄女和梓甯皆未料及。
  梓甯最后做了一个决定,要那孩子胎死腹中,这是唯一阻止它长大的途径,尹灵儿叹息,虽不人道,却只能如此,孩子未成形,尚未经历生命特征,可梓甯已活了数万年,自然保梓甯更重要。
  玄女将仙气径直注入腹部,击杀孩子的同时,梓甯亦在遭受痛苦,可她依然咬牙未吭声。
  孩子死于腹中,没了抗衡之力,剥子离体顺利很多。
  亥时,孩子成功出体,于此同时,梓甯之体也没了生机。
  饱满的身体瘦骨如柴,汗水在两人身下漫开,凋零的活力让屋中死气沉沉,若非玄女输出的仙气支撑,梓甯身体已如华发老妪。
  一切完成,玄女却没有停止向梓甯体内输送仙气,仙气还在继续填入梓甯没了生机的躯体,梓甯聪慧,岂会不知她意。
  用尽了言语劝说,玄女不闻,执意心中之想。
  她想赎罪,让梓甯新生,她心中罪感才会缓解。
  梓甯不愿玄女牺牲自我,成全她,只因,今生,她心已死。
  这般情况下,梓甯做了一个决然之举。
  灵魂不归体,梓甯将自己的魂魄封印在了其师传授珍宝美人遮面之中。
  玄女阻止,已迟。
  没了法力支撑,梓甯身体瞬间衰老。
  “妹妹,我最后拜托你一事。”
  玄女抿唇不应,转而将法力注入美人遮面,试图解了封印,放出梓甯灵魂。
  “妹妹别虚费法力,此封印除了我,无人能解。”
  “你为何要如此?纵然你与水神不复从前,但也不至……”
  “这是我唯一的选择,我不想你为我……”梓甯语气悲凉,不愿多说此事,转而梓甯哀求道,“妹妹,此事只有你能帮我,求你……”
  玄女叹了口气,终是应了下来。
  “你将封印了我魂魄的美人遮面速速送回赤鱬族,我族有训,族人亡逝,灵魂需归族。”
  “若梓淑问起……”
  “如实告知,我族有一秘术,能助人忘却前尘,待我真身化于天地,让梓淑启用秘术,助我忘前尘,复重生……”
  她可新生,但此前,必须忘却前尘,玄女明她意,一口应下她之请。
  卯时,晨阳朝起,玄女带着美人遮面,毅然离开仙院。
  她前脚刚走,四月未曾踏足仙院的水神兀然现了身。
  彼时,满园的丹桂不知所踪,花香四溢变荒芜凋零,连雀鸟都不愿顿住,远远振翅飞走,踩着狼藉之土入屋,屋中空无一人,只有一具没了生机的老妪尸体,看到这一幕,他双眸血红。
  直至见到梓甯了无生机的躯壳那一刻,水神才暮然觉醒梓甯于他的重要性,然而,知道了又如何,一切皆已迟。
  跟在水神身后的西海龙王妃掩嘴娇呼,“梓甯仙子这是引狼入室啊!定是那贱奴趁长兄冷落仙子之际,下手杀了她……”
  “长兄向来谨慎,又对梓甯仙子一往情深,怎会无故与那贱奴共卧一床,还恰巧被梓甯仙子撞见,这也定是那贱奴施的奸计……”
  “梓甯仙子被污之事,兴许亦是贱奴与白瑬联手所为……”
  西海龙王妃趁机在旁煽语,明明是毫无根据之言,但水神已被怒和伤蒙了心智,信了妄言,将引发悲剧的所有过错指向了玄女。
  水神在梓甯了无生机的躯体内放了一颗归元珠,时光在那具尸体上倒流,老妪再复年轻饱满,之后,水神将梓甯恢复年轻的尸体收入水晶棺材,并冷藏在仙宫之下的玄冰之中,且于当日,对玄女下了杀令:极恶之女,罪不可恕,见者,杀无赦!
  此令一出,玄女踏上逃亡之途。
  梓甯灵魂虽被封印在美人遮面之中,但还可通过神识与玄女交流,亦能知晓外界情形,见玄女无故被水神追杀,梓甯既怒且悲。
  她怒,昔日恩爱化冤仇,她悲,故人旧情不念,狠心下杀手。
  玄女冷然,天下男子皆负心,何可信,何可托!
  玄女脑中的尹灵儿亦怒,纵使恩爱不再,玄女于他,无冤无仇,水神此举非君子之为。
  水神并没详细言明因何要杀玄女,故而,她们皆不知水神实是因梓甯之死才对玄女下了杀令,以她们的猜测,水神突然要取玄女之命,或是因为西海龙王妃,龙王妃乃水神之妹,一直对玄女存有灭杀之心,此前水神看在梓甯面下,对玄女稍有维护,而如今,水神对梓甯已失了垂爱,便没理由再维护她,这时若龙王妃求自家兄长取了玄女之命,没了梓甯这层顾虑,水神自然会应下。
  第二十章 她之意!
  逃离途中,梓甯告知了玄女另一件秘事:当年梓甯和水神相互下了牵魂咒,施以此咒,一旦有一方有危险,另一方便能迅速知晓,且百里以内,只要闻得对方气息,双方魂魄便能相互感应。
  梓甯真身已失,仅余魂魄,水神无法感受她的气息,但她却能感受水神的气息,这为玄女逃亡之路增加了一个筹码,好几次在水神即将发现之际,玄女险险脱逃。
  水神下了杀令,天西各座城池把守甚严,就算有梓甯的灵敏感应相助,脑中有尹灵儿的意识出谋,然,玄女依然没能成功将其魂送回赤鱬族。
  就在绝境之际,玄女遇上了西海龙王。
  在遇上龙王之初,梓甯对其戒备心极重,她并不知梓淑与龙王的关系,在她看来,龙王乃西海龙王妃之夫,与龙王妃属一丘之貉,尽管龙王表现温善,戒心让她仍觉龙王不可信。
  思虑之后,玄女将其妹梓淑与龙王的关系告知了她。
  梓甯闻言,沉默了许久,当她神识再度入脑时,只闻略有叹息的几字,“我想与龙王谈谈。”
  玄女并不知两人说了什么,当美人遮面再回她手时,梓甯对龙王的戒心已失。
  而龙王与梓甯交流后,知晓了玄女遭遇,自知愧对与她,主动伸出援手,要掩护玄女逃离天西。
  玄女心系将梓甯之魂送回赤鱬族之事,她请求龙王将她护送到赤鱬族即可,此意遭到龙王反对。
  龙王拒绝自有考究,玄女被水神追杀,若至赤鱬族,极容易将杀祸引去。
  玄女自知自己厄运缠身,听了龙王的担忧,亦有了犹豫。
  商议之下,最后决定以龙王之手,将梓甯之魂送回赤鱬族。
  有龙王掩护,玄女有惊无险的出了天西境域。
  在天西与天南交界,她与美人遮面里的梓甯告别。
  未曾想,这一离别,再相见,已是来生。
  计划有时会脱轨,给安排者致命一击。
  当玄女再闻赤鱬族消息时,竟是亡族之变。
  她不知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何事。
  她只知,赤鱬族于她有恩,她要替那个友善的种族复仇。
  ……
  仙气全部融入了尹灵儿体内,那些模糊久远的记忆渐渐在脑中变得清晰,散落时空的意识归位脑海,暮的睁开眼,尹灵儿环顾四周,一时竟不知今夕是何时。
  当看见那张天颜中潜藏的柔色,尹灵儿才恍恍惚惚记起,源带她来到了天西仙宫下的一处秘洞中。
  脑中有些乱,往世的记忆和现实交替,叫她理不清,何往,何今。
  扶住额头静了好一会儿,慢慢理清往世记忆后,她第一个动作是伸手握向脖颈上的碧砾。
  神识探入,碧砾里却不见美人遮面踪迹,尹灵儿大惊,回神抬眸,看向源,“源哥哥,碧砾里的美人遮面……”
  源的目光移向不远处的水晶棺材,顺着目光看去,美人遮面正悬浮在水晶棺材之上,琵琶身上忽隐忽现一张女子之脸。
  “梓……甯?”尹灵儿试探着唤出口,目光移到水晶棺材中的女子身上。
  “你……”梓甯没有认出她。
  “我是尹……我是玄女。”
  “玄女!”梓甯大惊,琵琶身上忽隐忽现的女子轮廓扭曲。
  这样的场面很诡异,尹灵儿脑中的记忆还处于断层,一时也不知如何同她解释,溶洞内陷入寂静。
  突然……
  “姐姐!”
  寂静中响起一声惊喜带着不可置信的呼唤,溶洞之侧的黑洞中窜出一个人影,直奔美人遮面。
  “公主!”紧接着,另一道声音响起,隐隐含了警告。
  奔向美人遮面的人影僵住。
  身影顿立,尹灵儿这才发现,突然闯进来的人是那位七公主和与之随行的仙师。
  洞中气息有异,举目之时,两人发现不远处的源和尹灵儿,他们立于几丈开外,跪地对源一番叩拜。
  源一般不会出言让他们起身,只得尹灵儿替大神开了口。
  滴答!
  岩上一滴水珠滴落在冰面上,再缓缓滑入冰池中,壁上的灯盏依然明亮如炬,冰池内依然腾起寒气了了,水晶棺材里的两人依然执手……
  场面更加诡异,尹灵儿没有过问为何两人会突然出现在此,水神与赤鱬族有仇,他们的出现自然无需深究。
  这般僵局下,在场的人没人开口。
  寂静中,竟是源先出了声。
  瞄了眼水晶棺材里的水神,他对尹灵儿道,“可要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