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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言, 皇帝陛下心肝颤了颤,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肉都在疼, 因为封元每次说出这句话, 就意味着,他又要掏钱了。
  但是想到虎视眈眈的陈国, 皇帝陛下一咬牙, 点头去了。因为太过肉痛, 他忘了问封元这次为何是他亲自去,而不是让人将新造器械送入宫中校场。
  兵器坊离皇城算是非常近了,但京都地大, 这在地图上看着短短的距离,皇帝陛下乘着马车去一趟,也至少得走上三刻钟。
  封元也坐在车上,他本就是个大夫,医术还不错,仅仅是看了两眼陛下的面色,都不需诊脉,就知道陛下近来睡眠不好,便问道:“臣观陛下近日心神不宁,可是有何事烦心?”
  皇帝陛下想到姚燕燕的肚子,忍不住将心里的担忧问了出来,虽然御医早就说过没有事,可他放心不下啊!
  封元听到陛下担心的竟然是这个,面上不由浮起了几分笑意。他倒没跟陛下讲那些复杂的医理,这些东西陛下应当早就问过御医,因此只是抚着胡须道:“陛下这一番心意,皇后娘娘若是知道,定然感动不已。”
  皇帝陛下并不在意这话,只等着一心先生接着说下去。
  封元继续道:“陛下,您可知女娲娘娘抟土造人时,为何要分男女,又为何让女子受孕生子?”
  这个……皇帝陛下倒真从未想过,神话传说看了也就看了,他能将这段传说完完整整地依着记忆复述一遍,却很少会去思考为什么。此刻被一心先生这么一提,他才开始思索起来,对啊,为何是女子受孕却不是男子受孕呢?若是男子受孕,娘子岂不就不必受苦了?
  皇帝陛下幻想了一番他挺着大肚上朝,而燕燕对着他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幻想着他躺在床上声嘶力竭地生下他和燕燕的孩子,而燕燕坐在一旁担忧又怜爱地看着他;幻想着他给大娃喂奶,而燕燕抱着二娃在旁边一脸温柔地看着他们父子……
  想着想着,皇帝陛下面上不由浮现出微笑来,竟觉得这样也很好。
  封元就坐在陛下对面,眼见陛下原本认真思索的神情慢慢消失,而是变作了微微仰着头、眯着眼、扬着嘴角,一副怀春少女思慕心上人的样子,抚着胡须的手就是一顿,险些把自个儿胡子给揪下来。
  陛下这是又想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去了?
  封元百思不解,见陛下丝毫没有回神的意思,他轻轻咳了声,说道:“陛下可想明白了?”
  啊?想明白什么?皇帝陛下这才回神,见封元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他尴尬地端正了坐姿,然后才想起来封元之前问了他什么。女娲娘娘为何要分男女,又为何让女子受孕?皇帝陛下又不是女娲娘娘,哪里能明白这位神明在造人时是怎么想的。于是他十分谦逊道:“还请先生解惑。”
  封元终于等到了发挥的机会,于是开口道:“依微臣拙见,女娲娘娘一开始造人之时,并未将人分出男女,也并未规定由哪一方来孕育子嗣。”人分男女,动物也分雌雄,但是封元知道,这世上有些活物,是不需要交合便能独自产下后代的。
  他试着用自己的理解来为陛下解惑,“但是人与神不同,人惧怕孤独,人需要陪伴,于是女娲娘娘便将人一分为二,因而男女结为夫妻,相互扶持,双方才能成为完整的人。然纵使是神明,其心力也有限,一个种族想要延续,必然要有一方做出牺牲。”
  听到“牺牲”这两个字,皇帝陛下郑重地点了点头。燕燕为了生宝宝那般辛苦,牺牲老大了!
  封元笑着道:“女娲娘娘既选定女子受孕生子,那男子必然天生比女子强壮高大,如此方能守护家园,养育妻儿。陛下,既然这是神明的指示,既然女子担负着延续子嗣的重任,那她们的身体必然藏着无穷奥妙,如何能让区区胎儿撑破肚皮?”
  那些太医给皇帝陛下讲过多少医理,他都听不进去,但是封元说的这些,他就听进去了。他想起他和燕燕的重生,想起这一世和前世的诸多不同,想起已经陪伴了他和燕燕快两年的小元宵,心头豁然开朗。这几日真是他魔怔了,竟为这么一件事耽搁了那么多功夫。不论如何,他和燕燕能够重生,一定是受上天庇护的,既然如此,燕燕怎么会轻易出事呢?
  小元宵多可爱多乖巧,还没出生的两个宝宝肯定也乖巧懂事,他们怎么会把燕燕的肚皮给撑破呢?
  皇帝陛下大大松了口气,道:“朕方才还猜测女娲娘娘造人之时,是扔骰子决定让女子受孕的呢!”
  封元含笑看着陛下。
  皇帝陛下又道:“先生放心,你的诉求朕知道了,朕一定会让你满意的!”
  封元一愣,什么诉求,他自己怎么不知道?
  皇帝陛下摆摆手道:“先生不是说了,人生来不是圆满的,朕遇到了娘子才成了圆满的人,那么先生也该早日圆满才是。等过几日,朕就让官媒瞧瞧有无合适的女子,到时候给先生安排上。”
  封元:……
  不,陛下,我并不想。
  封元正要拒绝,一直轱辘轱辘往前行驶的马车忽然停了下来,侍从在外头道:“大人,已经到了。”
  身着白色长袍、搭着黑色披风的皇帝陛下一掀车帘,踏下马车,眼前却不是兵器坊的大门,而是已经到了郊外。
  怎么会是在郊外?皇帝陛下疑惑地看了封元一眼,却来不及多问,因为兵器坊的一众人早就等候在此了,见陛下身着常服,众人也没有大作声势,只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就将陛下和右宰相迎到了不远处搭起的一处看台上,那里新建了一处用于试验武器的校场。因是在宫外,这处校场比起宫内那处还要大一些,只是疏于打理,地面凹凸不平,还生了不少杂草。
  皇帝陛下瞧着这乱糟糟的校场,微微蹙眉道:“为何不叫人打理一番?”
  兵部尚书一听这话,正要说立刻找人来打理,就听右宰相不疾不徐道:“陛下,如今人手不足,四处缺人,这处校场如此之大,起码要雇十个人打理,这一个人的月钱……”
  皇帝陛下忽然咳了一声,道:“朕瞧着这处校场极好,若是找人打理,反倒失了自然野趣,还是不必了。”
  封元笑了下,命人将新制成的武器搬出来。
  皇帝陛下瞧见那些人小心翼翼地抬出一只箩筐,筐里放着的……一捆捆垂着一根线的竹筒,莫名其妙地挑起了眉头。
  封元示意他们演示给陛下看。
  立刻就有人取出一只竹筒绑在箭上,拿火石点燃引绳,而后将绑着竹筒的箭矢射出。
  箭矢飞射出去,落在几百步开外的草堆里,下一刻,噼里啪啦地炸开,把毫无防备的皇帝陛下吓了一跳。
  看着那草堆被引燃,飘出乌黑的浓烟,皇帝陛下疑惑道:“这新武器……就是爆竹?”
  封元摇头,道:“跟烟花爆竹算是亲戚,却全然不同。”话毕,他让人将另一样东西演示给陛下看,也是竹筒似的东西,好几根捆在一处,由专人放入早就挖好的洞中,而后牵出来一根长长的引线,拉到近前,再点燃。
  随着火星沿着引线越走越远,皇帝陛下也渐渐有些紧张起来,但饶是他料到了这东西会引出些动静,却也决计没想到,这东西的动静会这般大!
  直到那惊雷般的动静炸响,直到脚下传来地动山摇般的动静……皇帝陛下才终于意识到这玩意儿的可怕,不觉瞪大了眼睛。他瞬间就想到这东西的用途,对阵时,那个噼啪作响的东西射入敌军当中,必然惊扰马匹扰乱敌阵,而刚刚那个埋入洞中的东西,若是能埋在城墙边,岂非要将陈国的城墙都给震塌下来?
  皇帝陛下想想那个画面,顿时觉得:真爽!
  他连忙问封元这两样是什么神物?
  封元笑道:“此为火药。”
  火药?皇帝陛下拧了拧眉,觉得这名字不太好听。
  封元便道:“这还是娘娘给起的,前几个月娘娘来兵器坊视察,当时正好七夕节,天空火树银花不胜热闹,娘娘当时就提了一句火药。微臣当时并未将之放在心上,还是李侍郎心细,找了匠人研制了数月,才初有成效。”
  一听这名字是燕燕给起的,皇帝陛下的想法瞬间变了,觉得这名字果真好听极了!
  这种武器前所未见却威力巨大,尤其在皇帝陛下得知造价并不昂贵后,简直要乐开花了。他召见了李数,见这当年他亲自提拔上来的状元郎如今晒得面庞黝黑皮肤粗糙,先是一惊,而后便露出感动之色,“爱卿为国鞠躬尽瘁,累得面容沧桑,当真辛苦。”
  李数受宠若惊,连称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臣子虽然这样说,但皇帝陛下不能把这当真啊!这些人劳心劳力给他干活,他总得给人应得的尊重和体面。他琢磨了一番,赏赐金银是万万不能的,但给李数提提品级,给他家夫人封个诰命还是可以的。
  于是颁下旨意,心情愉快地回了宫,打算将这事儿告知姚燕燕,这“火药”一开始还是燕燕想出来的呢,哎,他家娘子怎的这般聪慧?一定是天上派下来的仙女儿。
  皇帝陛下回宫时,已经是傍晚了,晚霞漫天,美得像他家娘子面上的红晕。
  他示意宫人不必声张,小心翼翼地迈进了永安宫,刚刚进去,就听见他家娘子按着元宵躺在地上,跟着就听见姚燕燕说道:“嘘,这事儿可不能告诉你父皇啊,也别让你父皇发现。”
  皇帝陛下瞅了瞅小元宵那比个瓜也大不了多少的小身子,再瞅了瞅大着肚子不施粉黛的姚燕燕,颇有种触目惊心之感,他不敢打扰,却悄悄抬起脚,躲在了姚燕燕看不到的一根柱子后边,正好那根柱子旁摆了盆富贵竹,正正好遮掩住了陛下的身形。
  他身子藏在柱子后面,只探出一个脑袋,借着富贵竹的遮掩往姚燕燕那处瞧。
  就见姚燕燕说道:“小元宵,来,娘教你怎么装死,你不要动。”
  小元宵一动不动躺着,纳闷道:“娘,为何,要装死?”
  姚燕燕理所当然道:“你是皇太子啊!将来可是要继承皇位的,以后出门在外,万一有人害你怎么办?你学会这招,以后就能逃过一劫了。”
  小元宵还是纳闷,“我是太子,有人保护。”
  姚燕燕道:“那万一你身边没人了呢?”
  小元宵依旧纳闷,奶声奶气道:“我不动,害我的人,不就高兴了?”
  姚燕燕:嗯?仿佛有道理。
  意识到这一点后,她猛然一惊,“都说一孕傻三年,难道我这就开始傻了?完了完了,我现在蠢得连个不到两岁的孩子都比不过了,糟了,陛下不会嫌弃我吧?”她扶着肚子站起来,开始有些焦虑地来回走动。
  小元宵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眼珠子跟着他娘转来转去。
  忽然,柱子后面传来皇帝陛下的声音,“娘子,儿子!”
  两人循声望去,就见皇帝陛下忽然掐着脖子,瞪着眼睛,夸张地嚎了几嗓子,而后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眼睛还瞪着母子俩的方向,仿佛死不瞑目。
  见两人呆住,皇帝陛下唰的一下坐了起来,挑着眉梢一脸得意道:“瞧见没有,这才叫装死呢!你们那点伎俩连个小娃娃都骗不过。”
  小元宵呆了呆,随即咯咯笑了起来。
  姚燕燕憋了下,见皇帝陛下挤眉弄眼的样子,终究还是憋不住,忍不住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皇帝陛下看看坐在一起笑得开怀的母子俩,也弯了眉眼,心道:这样真好!
  第139章
  腊月初一。齐国北地已经飘起了大雪, 吴国虽也早已入了冬, 却还是能见着不少苍翠的树木, 它们笔挺地立在天地间,如一束公正的目光, 平静无波地注视着吴国宫廷中的这场闹剧。
  满身肥肉的吴皇焦躁地在大殿内走来走去,不时传来摔打瓷器的动静。
  里外服侍的宫人也人心惶惶,面上满是惶恐, 眼神里却分明透出荒谬。
  不一会儿,屋子里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一名宫人壮着胆子看过去。下一刻就吓得缩回了目光。
  只见,殷红的鲜血顺着台阶汩汩流下, 一名衣裳不整的宫妃躺在大床边,胸口插着把剑, 旁边横着个不着寸缕的光头和尚, 脖颈上一道血痕, 瞪着眼睛死不瞑目。
  吴皇提着剑在他身上不停戳刺,他面上狰狞无比, 飞溅的鲜血沾了他满身, 一直到再也提不起剑了,才气喘吁吁地坐在了地上。
  “呸, 这些个贱人!本皇要将她们一个个碎尸万段!”说罢, 看了一眼周围, 吼道:“你们死的吗?扶本皇起来!”
  听着吴皇的声音,周围宫人吓得一哆嗦,赶紧上前将坐在地上的吴皇扶了起来, 搀着他往皇后的寝宫走。
  此时皇后寝宫内聚集了不少妃嫔,他们见到提着剑满身鲜血的吴皇进来,俱都被吓得发出一声声尖叫,皇后也惊惧地退后了几步。
  吴皇却不管不顾,见人就杀,仿佛面前这些曾经恩宠的妃子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皇后宫中乱做一团。妃嫔们尖叫着四处躲避,还有人想冲出这宫殿,却被身强体壮的侍卫围着困在这座宫殿之中。
  皇后眼见吴皇在这宫中大开杀戒,惊得险些肝胆俱颤,她抓住搀着吴皇过来的一名内侍道:“怎么回事?陛下怎会变成这样?”
  那内侍也吓得不轻,哆哆嗦嗦地把之前发生的事一咕噜全说了。
  自齐国派兵帮吴国将陈国兵驱出埠州、并收复了两座城池之后,吴皇就派人打听了齐国皇室的喜好,打算投其所好,以便将来谋得更多庇护。这一次齐国的胜利让他看见了这位邻居的实力,而一个对吴国“没有恶意”的强邻,就相当于一条结实的大腿,不赶紧抱上还要等到何时?
  吴皇打听来打听去,觉得让他像齐皇一样独宠皇后一人是做不到了,但他听说齐国太后笃信佛教,每年都要布施礼佛,于是从不信佛的吴皇的就请了几十名僧侣进宫,日日要他们教他礼佛诵经。
  皇后原本还觉得这是一件好事,自从陛下开始礼佛后,便很少再近女色了,行事也不再像以往那般荒唐了,但时日长了,陛下竟让那些僧侣留宿宫中,还同僧人们同吃同住。这一点始终让皇后心有不安,出家人又如何?难道就不是男人了?
  而今日,果真出了事,吴皇昨夜心血来潮去了一个许久不曾召幸的妃嫔宫中,谁知一觉醒来竟看见那妃子正和一名僧人在行苟且之事。
  吴皇当即暴怒,提剑亲手斩杀了那两人。
  皇后不敢置信道:“当着陛下的面,那两人怎么敢……怎么敢……”
  那宫人面上满是惧意,抖着声道:“其实是陛下昨夜喝醉了,强命那僧人和妃子行……行那事的,说不做就拉出去砍头,陛下今早醒来,许……许是忘了……”面对暴怒的吴皇,这些内侍又哪里敢劝?
  且看如今吴皇的架势,分明是觉得宫中女子都已不贞,想要斩杀殆尽!
  眼见宫中已经染了数条无辜人命,皇后被惊得险些魂飞魄散,她也顾不得去想陛下为何要杀妃子而不是去杀那些僧人,只想着该如何逃出这里,逃得一条生路。
  等到吴皇冷静下来,一定就没事了!
  皇后这样想着,宫外忽然有信使来报,“陛下,大事不好了!那些暴民……那些暴民冲进了京城,将士们拦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