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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房间只留下了一面小窗,剩下的窗户都被钉死。
  今日跪着诵读了四个时辰的经书,崔岫云揉着酸痛难忍的膝盖坐在床边,听到了窗口的落石声音。
  “接着。”
  窗外是季天风的声音。
  他只能从那高处的窗口露出半张脸,扔进了几服膏药:“你这膝盖照此下去必定落下伤,用药会好些。哎,你也真是倒霉,遇上这档子事,这天象恐怕是要害苦你了。”
  在季天风的头顶,白日里,天边一颗白星仍然耀眼。
  自从那日崔岫云砸了佛塔的门,里头的财宝被闯进去的捕快们发现,这财宝的来历还没解释清,第二日天上就出现了异变。
  天边那颗太白金星从黑夜到白天都变得清晰可见,瞬间引得人心惶惶。
  太白金星在白日里现世,在传闻里是国朝将乱的预兆。
  人都说罗鸣寺里一个疯了的女香客砸了佛塔的门才引出了这妖异之象,她知道外面的人已经说出了不知多少次要拿她赎罪的话。
  不过至今皇帝也没下这个令,只是将她这个发疯的香客关在罗鸣寺里,每日跪着诵读经书以求平静,少则四五个时辰,多的时候六个时辰也有。
  “太子已经回京了,回京路上又有人拦道想陈冤,但他回京叁日了也未提起过罗鸣寺的事,大概是真的不想管了。你是白搭了。”季天风靠着墙嘟囔着。
  赵钦明命人将她关起来时,蹙眉捏着她的下巴冷声问:“你非得如此逼我吗?”
  她垂着眸,没有看到他决绝转身时的样子,叫了声“殿下”,他也没有理会。
  此刻她只是看着太白金星笑:“道长,你知道流离失所,为人奴仆的境遇是如何的吗?”
  “知道一些,但你又没经历过。”
  她撇撇嘴:“那就当我是善心过甚吧,这世上的无辜之人都不该遭这些劫难。”
  那颗星晃得她眼晕,她凝神问:“道长,你会天文历法吗?”
  “会一些,在连吟山时,除了国事战事,什么杂东西我都学。”
  “我有个办法,能让你被陛下请进宫去,”她敲着墙,声音并不颓丧,反而带着笑意,“不过到时候你得帮我一个忙。”
  季天风刚走,她的窗口又掉进来一包东西。
  隔着油纸包闻了闻,是油酥的味道。
  “谁啊?”她问了,良久也没有人答话。
  她都准备坐回床上了,才听到窗外男声说:“我明日启程走了。”
  是络素。
  他们都不知道捡什么话说,她也懒得问他如何知道她就是那个疯了的女香客。
  “我没事,你走吧。”她轻叹说。
  络素“嗯”了一声后说:“你家中一个叫柳叙的人让我带话给你,问你如今是何打算。”
  “没有打算,你让她帮我照料好母亲就好。”
  想要骂她头脑不清醒的话在嘴边,络素没说出口,怕她难受就说些无关紧要的事闲聊着。
  “这柳叙同你们家是何关系啊?”
  “暂无关系。”
  “我看她倒是尽心,你的堂兄已经放出来了,不过受了伤半个月也下不了地,你们家里的事情都是她在照料。不过她这名字听上去像个男人的,怪得很。”
  崔岫云笑:“你还懂取汉名了?”
  “不是,只是我也知道一个叫柳叙的男人。不过也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就是这名字耳熟……”
  拆油纸包的手一顿,崔岫云微眯着眼看着窗口。
  副寺广明因为涉嫌杀害寄住在寺中的书生一案被大理寺接手了, 广明也要押回京城。
  年迈的副寺仍旧闭着眼转着佛珠,忽而一叹,转身看着面前的年轻人。
  赵钦明坐在牢房外沉声问:“副寺要从哪儿说起,把这事情给我讲清楚呢?”
  要从他们师兄弟叁人去佛祖诞生之地修习开始说起吧。
  回朝之后,广化本就善于布道,名声越来越大,僧众敬仰,也引起了皇帝的注意,要邀他入京。
  他们求学时带回了几十卷经书,因为难有财力和人力,一直没有翻译出来。
  凭皇家之力,他们能翻译好那些经书,能够将当时颓靡的佛法传道重振,这是他们入京时就想好的。
  但半路中,因为途中驿馆奉上了花汁做的糕点,本就羸弱的广化没能察觉,庸医误事,真正的广化就因病去世了。
  奉命带他们进京的是个姓萧的官员,这差事失利,他也诚惶诚恐得叫天喊地,他会受到重罚的。
  那时的自己是师兄弟中排行最小的,广化是大师兄。
  见众人慌乱,他的另一个师兄举着火把望向了他。
  自燎面容,何等疼痛,他的二师兄就这样毁了自己的脸,成为了面容被毁的广化。
  来到京城后的一切也如他们所想,短短几年,世上听佛理佛法的人愈来愈多,他们带回的经书也被翻译刻印。
  但当初知道他们身份的萧姓官员却找了上来。
  他们犹豫过,但大业未成,经书未就,他们不能被揭发。
  他们也不知道那些人源源不断的金银财宝是从哪儿来的,据说江南盐政的财权一直握着他们那几个姓氏手里,但这财宝总是来历不明的。
  报上千金的香火钱,送进来的或许是万金,而不过十几日那些香客就要从寺中取出。
  这事之后,他们又利用寺庙囤地。
  叁个月前,当住持师兄和他得知寺中有和尚月月去妓馆,天下的寺庙几乎都凭借着这几年的势力攫取财利时,才发觉他们已铸成大错。
  住持师兄是自杀的,当着他的面。
  那时他们的经书刚刚翻译完,只有“广化”死了,这世上倚仗“广化”而存在的势力才能消散。
  而他自己之所以还活着,就是在等一个人的出现,等一个能够发现这些肮脏交易的人的出现,来结束这一切。
  广明说完这些事,端着瓷碗抿了一口茶水:“至于杀那位施主的事,是因为他帮那些权贵买地时派人杀了几个村民威慑众人,他自当该死。”
  这书生叁年前住进来后就帮他们记隐秘事的账,他们下定决心要结束这一切,这个人也该血债血偿了。
  他杀了人,早就想好了要来自首,好牵扯出他身后更多的事。
  赵钦明盯着面上皮肉未有分寸颤动的广明:“用死来赎罪,就是你们的选择吗?”
  “我们是为了普度众生而来,如今却让众生因我们受难,我们的死不是赎罪,只是因果,”广化忽而对他行礼,“而众生是否能解脱,却要看殿下。”
  看他会不会将这一切的实情道出。
  “你们的罪过,却要我来成全,不觉得可笑吗?”赵钦明冷笑。
  说完他便起了身,忽而又驻足回头:“落了一些事情吧。让寺中的沙弥捧上宫中糕点给我看,让我知道你在住持死后进过宫,是您的自作主张吗?”
  广明低头不答,算是默认。
  “多谢大师,留了一分仁念给我。”赵钦明背身轻笑。
  “我还有最后一事嘱托殿下。师兄的身份将永远是一个秘密,我会承担贪污钱财,杀人放火的所有罪责。他房中才翻译好的经书,请一定照常刊印。”广明念着经文,朝着赵钦明一拜。
  回京之后赵钦明在宫中与皇帝和萧贵妃用过膳,那天早晨崔岫云闹出了那档子事,萧贵妃没能进寺就带着后宫的人离开了。
  而那个引着岭北贵族去买地的人也是萧家的人,如今萧家自然是知道了赵钦明知晓了寺中的事。
  他面色很好,回来之后只说着副寺嫉恨住持,因为寺中香火钱跟那帮他管账的书生起了冲突才行了杀人之事,绝口不提旁的事。
  用完膳后,萧贵妃临走时与他对视浅笑。
  心照不宣就好。
  苏见深陪着赵钦明登上京中一座高塔时,回来十日装作无事发生的人终于问起了罗鸣寺的事。
  自他走后,罗鸣寺的村民越发绝望,如今已有人落草为寇。
  已经入秋,赵钦明听着风声,面上发寒,看着京城中一处空旷地方问:“那儿怎么空出来了?”
  “是季天风季道长,他今日在那儿摆阵,说一个月之后定能驱散这妖星。”苏见深答。
  赵钦明点头:“若要让父皇青眼于他,这个法子总比献长生不老之计要靠谱。”
  忽而他转身问:“有能派遣出京的可信之人吗?”
  苏见深细细想来:“族中几个小辈,臣觉得尚可一用,只是身上都还没有功名。”
  “那最好,”赵钦明递出一张纸,“父皇上次派两个他的人接替了江南的两个盐政使的差事,你派人去这两个盐政使所辖的地方,加上雍州。一个月,我要叁纸陈当地寺庙侵占土地、帮当地官员藏纳贪污钱财罪行的万民书。”
  “殿下……”
  “告诉家里的人,我给他们一个月的时间清退京城周遭所有土地,还有,准备一纸谢罪表。”
  苏见深皱眉有些迷糊,赵钦明瞥他:“听不懂吗?我意已决,若是做得好,自损叁千而已。做的不好,那就一块儿坠入深潭吧。”
  “是,臣明白了。”
  一阵北风起,赵钦明盯着这京城街巷上的来往之人。
  “要挟本宫,春秋大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