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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云琛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弄的一怔,随即看着整个蒙在被子的清欢就气笑了。他垂下水杏眸,心绪更加复杂,最后还是先放下了自己的心思,倾身过去道:“郡主先出来,刚吃过夜食,气血运于肠胃,如此蒙着要头晕的。”
  “我不要跟你说话,你甩脸给我看!”清欢团在被子里闷闷的说。
  穆云琛的目光暗淡而柔和,他伸手想在锦被上轻抚,但指尖落下的瞬间又收回了手。他缓声道:“是我一时忘了身份,说话惹郡主不快,郡主治我不是有很多办法么,何必这样委屈自己。要是不开心,鞭子呢?打我一顿好了。”
  清欢顶着一坨被子动也不动。
  “郡主?”
  穆云琛担心她吃了东西闷在里面真的头晕,眉心微蹙靠过去伸手拉被子:“郡主先前可不是这样做派,我将‘碎梦’长鞭取来,郡主快出来解气。”
  他没用太大力气,拉了两下清欢扭着硬不让拉开,他便不再坚持,起身要去拿清欢的鞭子,然而刚要下地就被另一头钻出来的清欢拉住了。
  清欢小脸憋的红润润,青丝散乱的糊在脸上,双手交叠拉着穆云琛的腕子,一脸的娇怒:“干什么去!”
  穆云琛见她出来了,放下心道:“郡主要拿我解气,我自为奴为郡主找长鞭。郡主打我出出气,就不准再闹了。”
  清欢给他这话说的更憋气了,晶然的桃花眼瞪得泛红,半晌才不争气的委屈道:“舍不得。”
  穆云琛本来就是怀柔温和之人,被她这双娇气又委屈的眼睛看的心更软了。
  穆云琛轻轻一叹坐了回去,他终是忍不住为清欢理顺了长发,他看着清欢,清欢也看着他,灯火之下的两双动人眸子里倒映着彼此。
  最后仍是穆云琛先偏开了眼睛,他温和清越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很低很缓,他说:“郡主,以后不要这样。”
  清欢余光瞄着他,低头道:“我不是在乎什么身份不身份的,那样说是吓唬你,我生你不和我一起的气。”
  穆云琛淡声道:“不,郡主待我很好,是我确实忘形了。但有些话我不能让郡主误会。我不与郡主亲近,不是最初那般抵触郡主的逼迫,我是,真的想到日后,为郡主好。”
  他的水杏眼深邃又略带惆怅的望着清欢,认真道:“郡主不想嫁元林川才要与元氏退婚,但郡主终有一日要将终身托付于真正相爱之人,若到那日郡主与他坦诚相言,今日种种必成负累。”
  清欢见他说的诚恳,微一沉吟收起了些许娇嗔任性,神情已与往日的宇文家主无异。她轻笑道:“我向来浪荡惯了,名声也早已经毁的什么都不剩,我不在乎。”
  “我在乎。”穆云琛坚定道。
  清欢愣住了,她不知道穆云琛说的在乎是不是她理解的那样,又或者是她想错了,他说的只是他在乎自己的名节不想和她搅和在一起惹上麻烦。
  半晌后清欢状似淡漠的说:“我知道你向来爱惜名誉,在乎自己的名声再正常不过。”
  穆云琛背过身轻叹道:“我在乎的是你的名声,更在乎你以后是不是过得好。”
  清欢心头微震,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好像是喜悦又好像是从未体会过的内疚。
  她怔怔片刻跪坐在床上,从身后抱住了穆云琛劲韧的腰,下巴搁在他肩窝,轻轻的说:“那我说喜欢你,你怎么不相信呢。”
  穆云琛坐着,感受到身后她柔软的身体传来的热度,半晌没有回应。
  他不是不清楚清欢对他有多好,好到她为他做的事,从来没有其他人为他做过。清欢对他的好与姨娘不同,姨娘关心他,疼爱他,养育他长大,希望他出人头地,那是一个母亲的无微不至毫无保留,他看得清清楚楚;然而清欢不是,清欢总是把她的好意藏起来,看似不经意的去找他最在意最想得到的东西,然后费尽周折的铺路让他自然而然的得到,好像那本来就是他应得的,在任何人眼中都说不出不对,甚至有时候,包括他自己。
  但是穆云琛也懂,那些他可望不可以及的,甚至很多人都梦寐以求的东西,对于清欢这个翻手为云覆手雨的顶级门阀家主而言都不过是简简单单的小事而已,只要她想给,便是轻而易举。他还没傻到以为清欢为了他能够付出很多的地步,那些于他而言大过天的恩惠,很有可能只是清欢一时兴起哄他高兴的小把戏。
  “郡主当真喜欢我吗?”穆云琛微微启唇道。
  穆云琛没什么目的,他甚至意识不到自己对清欢到底是什么感情,他也知道自己不该问,问了也不过是自取其辱,但是他的性痴和执拗还是让他问出了口。
  清欢哄人手到擒来,更何况穆云琛问的不过是一个简单到不能更简单的问题,但她垂眸看着他白皙的脖颈,交领下隐隐的瘦削锁骨,不知为什么就犹豫了。
  清欢侧脸靠在他的后背上,声音像夜色里的风,缥缈的不真切:“我的名声你知道,那些并非空穴来风。”
  穆云琛停了良久才闭目低声道:“我曾深信不疑,如今却不信了。”
  “为什么不信,有些话虽然夸张,虽然难听,但事实也未必比它好到哪里,我就是那种人。”清欢抿下红唇,这样自毁名声的话她说过太多次,但就在刚刚对穆云琛启齿的时候,她第一次生出了不甘的感觉。
  她没有,她不是,可她在世人眼里,在穆云琛眼里,必须是。
  “郡主,穆云琛明白了。”
  清欢听到他怅然的说出这句话,竟然有些慌乱,抬头道:“明白什么?”
  “郡主确实是喜欢我的。”
  他这话出乎意料,清欢闻言眨眨眼睛,没来由觉得他这话似乎有点像个小小的惊喜,但很快她就无法辩驳的承担了失望。
  穆云琛清淡的声音如此动人,却夹杂着无奈的落寞:“郡主喜欢我是真,只不过我是许多人中的一个,以前有许多,以后也会有许多,我只是恰巧在当下得到了郡主的青睐。”
  “你这样说,我心里有些不舒服。”清欢说着垂下了浓密的长睫。
  她自嘲的想,自己一定是说过太多哄人的话了,以至于说到现在,她都分不清这句是真是假了。
  不过这样也好——假话如果连自己都信了,那旁人谁还会怀疑呢?她连自己都快相信了,元林川又怎会不信呢。
  但人不是总活的那么目标明确,即便是扛起整个宇文家的清欢也总有一时半刻是要为自己活一活。
  “我能对你好,也能对别人好,那这样的我,你还会愿意亲近吗?”
  她忽然就想问问穆云琛,无关任何谋划,只是单纯想知道,单纯的自私,单纯的知道她不会和他有什么结果却不想他再对别人好。
  穆云琛笑了,那笑温和依旧却带着凉意:“郡主,我是什么身份。”
  他说着回过头,那双水杏眸望着清欢如秋水,如寒星,里面还有初春融化的碎冰,淡淡的,凉凉的,看久了,也会沁人心寒。
  他说:“郡主给的路已经选过了,我以身相求,从此,再无可选。”
  清欢觉得喉头有些哽塞,她舒了口气才用平直的声线道:“如果你很为难的话——”
  清欢说着抱住穆云琛腰身的手有些松了,她说:“我可以……”
  “你不可以。”穆云琛忽然按紧了她要松开的手,猛然回头,眼神锐利儿执拗,他有些无措的说,“郡主,就算你不仅仅喜欢我,就算你会喜欢别人,你也不可以——不可以……”
  不可以怎样?穆云琛自己也不清楚,但是他就是知道,清欢今天如果放开手,他一定承受不起他的失去。
  他绝不会放手!
  穆云琛的神情近乎偏执,耳畔却传来清欢骤然发出的婉转笑声。
  她的唇若有似无的略过穆云琛的阮然的耳垂,浅笑道:“你以为我要说什么?我只是想说,如果你很为难的话,我可以再对你好一些,直到你心甘情愿。除了离开我,你想要的我都给。”
  穆云琛眼神中的戾气慢慢的又化作了一池初容的春水,温凉柔和,清澈淡漠。
  房内的珐琅自鸣钟发出午夜报时的声音。
  穆云琛抬起眼睛,深深的看着清欢温声道:“郡主睡吧,太晚了。”
  清欢点头,在他的注视下乖乖的躺了下来,眼睛一刻不离的看着他道:“留下来,我命令你留下来。”
  穆云琛望着清欢充满希翼甚至带着一点留恋的眼睛,不自觉的动摇了。这一刻他不想往远处看,他甚至自甘沉沦的想,清欢是门阀家主,她有权力选择想要和不想要,喜欢与不喜欢。至于他,日后怎样便怎样吧,他不能选,既然求了清欢,就应该尽到陪伴她的义务。
  穆云琛微微低头道:“好。”
  他躺在清欢身边却与她保持着些许距离,侧首看到清欢皱眉调整着躺在玉枕上的姿势,倾身问道:“郡主不舒服吗?”
  “嗯。”清欢好不容易寻了个大概凑合的姿势将脖子放好,迎面长出了口气。
  穆云琛见她并不舒服,想起之前清欢枕着玉枕睡梦中都要皱眉,不禁问道:“郡主,我有一问,这玉枕虽则贵重,但日日用着不觉不适吗?”
  清欢侧过身与他面面相对道:“我从十二岁成为家主开始,就枕着这只玉枕休息,到现在已经快八年了。”
  穆云琛诧异道:“为何?”
  清欢用手指小幅度的敲敲玉枕道:“这是西南制造局为宇文家主特制的一对玉枕。在我们家有个规矩,家主虽然是金尊玉贵的出身,但一定要时刻保持警醒,担负起宇文家的兴衰,不可在锦绣堆中迷失,这只玉枕就是起这个警醒作用的。每位宇文家主登位后都会在西南玉矿选一块最好的云南大翠玉做一对玉枕,坏了也好有个替换。我往日睡的轻,风吹草动都会醒也是这个缘故,你瞧珐琅鈡的声音也是我慢慢习惯下来的,开始用玉枕时整夜都睡不着。”
  穆云琛因为母亲私奔的缘故从小受过不少白眼和苛待,但也没有一样这么过分,为了保持警醒让人整夜整夜难以入睡,他不禁挑眉道:“郡主十二岁接任宇文家主,那时,不是才……”
  “才是个小女孩儿。”
  清欢笑起来道:“你以为家主那么好当的吗,宇文家盘踞西南百年有余,统辖三省百万臣民,二十万西南军驻守边境,金银玉矿不计其数,说句僭越的话,宇文家主若是到了云贵便是圣上的威风恐怕也远远不及。控制这么大的家业就很不容易了,况且西南金玉遍地,为了利益朝廷对西南诸国的政策仍以扩张为主,战事不断,我虽然面上是圣上的外甥女,往日里飞扬跋扈,在朝堂上亦是风光无限,但你却从不知道我无圣旨出不了京吧?我从十二岁起每日面对西南三省的舆图至少要看一个时辰,我熟悉那里的每一座山脉,每一条河流,甚至每个州县的人口物产,但其实我去过最远的地方也不过就是京郊的上林猎场和温泉行宫。”
  清欢说这些的时候虽然笑着但清澈的桃花眸中却流露出涩涩的无可奈何。
  别说穆云琛与她交往已深有所了解,就算他不认得清欢,听了这些话,得知一个小姑娘夙兴夜寐独掌家族内外也会觉得不忍。
  再怎么厉害,也还是个姑娘,况且那时候还是一个惹人心疼的小姑娘。
  “郡主……”
  “怎么,这个眼神是在可怜我?”
  清欢看得出他眼中的怜惜,她仰面笑起来道:“不必。这就是家主的命。我生来被泽受了宇文家的供养,身上流着嫡系的血,就要奋不顾身的为了宇文家的基业和长存殚精竭虑,我不是清欢,我是宇文清欢。这世上艰难的也不仅是我,世人眼中尊贵的八大世家家主都是如此。而手握兵权的门阀家主可能看起来更威风一些,所以付出的更多。如你所见四大门阀的家主都在京城,没有皇命一个也走不了,历代天子从来都不会真正信任我们这些手握重兵的家主,伴君如伴虎,猜忌无处不在,”
  穆云琛沉默了,这种生活是他从来不曾体会过的,他距离清欢的生活太远了,他没有置喙的权力,他只觉得清欢不易,只觉得自己无能为力。
  清欢今晚心情算得上大起大落了,有些苦闷得太久,开了个头就收不住,很想倾倒干净。她不是真的需要一个听众,她只是借助穆云琛的安静让自己轻松一些。
  “你先前在长公主府误会我,其实不怪你。你不信父亲对你如此冷漠,即使你身在危险他也不闻不问;你也不信你兄长会对你做出那种不悌不义之事,将你这个亲弟弟卖给元林鑫,你觉得亲人至少要站在你这一边,即使在家里多有龃龉,在外面也不该是这样的。你想的一点不错,天下绝大多数家庭,绝大多数父母兄弟都不会这样。”
  “郡主……”穆云琛不想提起那些事,与清欢的误会和抵触他都不想再提,不是他不能面对受尽屈辱的自己,他是不想记起自己曾经错误的怨恨,尤其是怨恨她。
  “没关系的。”清欢再次与他相对而卧,她的视线落在黑暗中轻声道,“其实你遇到我也并非幸事,你那一点点的恨意和误会,甚至无法磨平我带给你的痛苦。穆云琛,作为一个家主我有看人的眼光,我知道你不是一般人,你本应前程大好,但是你在那个时候认识了我,注定我会伤害你,折断你的翅膀,将你囚于掌心,可是我不能停下来,我是有目的的,我没有办法不伤害你——”
  清欢的视线慢慢收拢在穆云琛曜石般温静的水杏眸中,她说:“就像我没有办法不喜欢你一样。”
  她说过很多句喜欢穆云琛,但这一句却是最真心。
  穆云琛静静的看着清欢,心中滋味复杂已极。
  清欢不想再这些小心思上浪费太多时间,她随即释然道:“或许有一天你真的喜欢我了,但你还是不可能了解我,在我生活的地方,姻亲血缘都不及大权在握,圣上不会拿我当外甥女看,在他眼里我就是宇文家主;朝臣世家也不会拿我当一个女孩来看,在他们眼中,我就是整个宇文家。对我这样的人来说,没有权力不但会失去荣华富贵,说句灰飞烟灭也不为过,我一旦失势必不会有好下场。这就是我作为一个门阀家主的生活,你看这样的日子,过着多有意思,宛如高空走索,险在其中乐亦在其中。”
  穆云琛沉吟良久道:“郡主来我这边睡,这边暖好了。”
  第36章 强势的穆云琛
  穆云琛说完已经退了出去, 清欢翻个身睡到了里面,正好与他调换了位置。
  穆云琛躺在清欢睡过的地方,那锦被寒凉一片,丝毫不像有人躺过那么久。
  清欢累了,缩在暖和的地方很快就睡着了。
  “郡主, 先别睡,还未枕……”穆云琛想说未枕颈枕明日肩颈要不舒服, 但他话未说完清欢已经呼吸均匀的睡沉了。
  因为换了位置,他望着自己颈下那只通透珍贵却冰冷坚硬的玉枕暗下眼眸。
  穆云琛极轻柔的托起清欢的侧颜, 将自己的左臂垫在她颈下, 而后自己躺在了那只凉意袭人的玉枕上。这一躺下去穆云琛就理解了清欢当初的不适,这根本不是暖玉,就是最贵重的翠玉,寒凉的一躺下就是一个机灵, 恨不能什么睡意都没了, 况且那玉枕质地坚硬, 乍一睡上去仿佛能把人的骨头搁出一个坑。
  这一夜清欢睡得很好, 清早醒来睁开眼看到闭着眼睛的穆云琛, 怔了片刻就笑了。她悄咪咪的从锦被下面伸出手, 刚想去戳一下穆云琛挺翘的鼻尖, 便听到穆云琛启唇道:“郡主醒了。”
  “噫,你又没睁眼怎么知道?”清欢奇道。
  “郡主一睁眼我就醒了。”穆云琛水杏眸睁开一线, 微微侧头看着精神抖擞脸色上佳的清欢, 微微一笑, 一时间也就不觉得多累了。
  清欢细细的看他白净的脸,见那双惹人的水杏眼下面已显出几许乌青,她竟然不地道的笑了:“我的九公子,这是一夜没睡好呀。”
  穆云琛闭目一笑道:“这玉枕当真不是什么人都枕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