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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呸,斯文败类,真抄袭自己兄弟他还有脸闹事!”
  人群中你一言我一句将整个放空的穆云珏拉回了现实,听到“穆云琛”三个字,他僵硬的身体忽然打了一个激灵,心虚腿软脚下没站稳,肥胖的身躯顿时从台阶上滚了下来。
  李嗣和王武赶紧上前扶住灰头土脸的穆云珏,张参慌乱的看一眼人群中神色淡淡的穆云琛,见他唇边无端挂起一丝笑容,那双深邃的沉黑眼睛里中满是寒凉锐利的笑意。
  张参无端的打了个寒战,他简直不敢相信那抹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会出现在从前任穆云珏和他奚落欺凌的穆云琛脸上——那个笑容仿佛要将他打入无边的寒冰地狱,永无出头之日。
  张参不由自主的吞了口口水,结结巴巴的犹自狡辩道:“他,他们国子监说抄袭就抄袭啊,说不定,说不定就是有黑幕不愿意承认呢!说抄袭得,得有证据!”
  今日看榜的读书人固然有不甘心落榜者,但也不乏人品见识俱佳的仕子,听了李嗣的狡辩,他们立刻高喊道:“崔祭酒乃是当朝圣上帝师,当年立于朝堂为官清正不阿,才学人品皆是有口皆碑,名声之高威望之盛,乃是我等读书人心中的一面旗帜!我等先前就算疑心国子监有阅卷黑幕也只是对阅卷博士有所猜忌,绝没有信不过崔祭酒的意思。而今崔祭酒亲自给了定论,那必然是能令人信服的结果!”
  就在这时国子监正门嗡的一声敞开,一名严肃的玄衣执纪博士在官差的护卫下大步而出,一亮手上的诗集册子道:“众位,要是想要证据,我国子监确实可以提供!”
  那执纪博士威严道:“此乃国子监诗集编录,是我国子监内博士讲师的传阅之物,人手一册,十日前刊印的这本,其中就有穆云珏抄袭的那首晚宴投诗。国子监上下均可为证!”
  这回,穆云珏可真的被抄袭实锤锤死了。
  人品高华的崔祭酒是人证,国子监上下人手一本的诗册是物证,穆云珏抄袭穆云琛诗作可谓人证物证俱全,板上钉钉毫无疑问。
  这个结果一出群众哗然,读书人最忍受不了的就是抄袭,占人文章诗词甚至比取读书人性命还要过分。
  如此一来刚刚还跟穆云珏一起闹事的仕子们对立刻都对他都投来了厌恶鄙夷的目光。
  张参李嗣王武等人见风头不对想要缩进人群跑路,可他们想跑也跑不了,跟穆云珏一起被围在了影壁之下。
  穆云珏这会儿已经恢复了神志,他好歹也是有廉耻心的读书人,当中通报抄袭让他羞的脸色通红,一时又不知如何是好,被一群人七嘴八舌的指点鄙夷着,真恨不能有个地缝钻进去。
  然而紧接着又一个晴天霹雳打在了穆云珏身上,只听国子监那位威严的执纪博士当众朗声宣布:“今日带头闹事要求重新阅卷者,国子监已录其姓名并严肃追究其责,并将上报礼部,视情节轻重建议礼部取消闹事举子明年秋闱的科考资格!”
  此话一出张参等人的脸都白了,其他人一听谁还不急!
  带头闹得凶的几个落榜仕子眼看自己不但重新阅卷的机会没了,甚至有可能连举子身份都被取消,当即就怒了。
  十年寒窗啊,他们为的不就是一朝秋闱鱼跃龙门,如今却毁在穆云珏这抄袭文章煽动闹事的胖子身上,他们怎么肯干,取不取消秋闱资格的事不好说,但眼下肯定不能饶了穆云珏这个死胖子。
  人就是这样,聚众之事需寻个带头的,然后将责任全都推在他头上,不巧,穆云珏片就是那个信心爆棚的出头鸟。
  群情激愤下也不知道是哪个仕子先动的手,一拳打在穆云珏脸上,高喊道:“不配读书的蠢物,害了多少人!”
  这一下开了头可就收不住了,大冷拳窝心脚,凡是能往穆云珏身上招呼的一群人恨不能用个遍,把方才摔坐在地的穆云珏打了个鼻青脸肿,成了名副其实的猪头,要不是他小厮多一路护着跑,说不准就在这场骚乱中被活活打死了。
  张参、李嗣、王武这些跟班也没跑得了,不但打的一身伤,连头发都给人薅掉了不少,张参被断了胳膊,李嗣给打破了头,至于王武眼都被打的睁不开了。
  穆云琛站在人群外,看着被小厮们扶出来一路护着跑的肥胖穆云珏,如画的眉眼轻垂露出一个有趣的笑。
  热闹看到这里也就够了。穆云琛转身缓步离开国子监,他的笑容没有消失,他真的觉得有趣极了,这是一种他在以往十七年中从未体会过的乐趣,一种将人玩弄于股掌中的乐趣。
  他终于体会到成为清欢那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上位幕后者的快感。
  清欢果然是对的,权谋本身就很让人着迷,欲罢不能。
  穆云珏让他卑微了十几年,那么他就该用往后余生的前程来还他,这才是公平。
  而且,如果他愿意,回到那个冰冷的穆家后,他还可以让穆云珏和他不可一世的嫡长兄以及他愚蠢恶毒的母亲,付出更多的代价。
  与此同时,国子监对面的茶楼里,一双鹰隼般的眼眸正望着穆云琛离开的方向弯出意味深长弧度。
  第42章 喷他一脸血
  国子监笔试第二的卢峥坐在茶楼临窗的桌前, 唇角擒着一抹森然的笑意:“这穆云琛看着是个清白君子, 没想到一出手便断了亲兄弟的仕途,够狠。”
  卢峥生的气度高华容貌冷峻, 但他极少笑, 一笑便给人一种与他往日容貌气质极不相称的感觉,令人后背发凉汗毛倒竖。
  他手上把玩着茶盏道:“不过这种狠能成大事, 我喜欢。想来四殿下也会觉得有趣。”
  卢峥对面而坐的是一位盛年男子,他一身赭石劲装, 通身武人打扮, 神情傲然威严,眼角却生有一颗多情的小红痣。
  那人听了卢峥对穆云琛的评价,冷然不愉道:“区区一个穆氏旁系的庶子,卢公子却觉得此人可为殿下大用?我怎未见他有什么本事。”
  “未见本事?这场国子监的闹剧还不够么。呵,只怕他早早就计划好了。他骗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
  卢峥说完望着对面的男子淡淡道:“郑统领在宫中当值耳目怎么还没我这个书生好?二皇子为了问鼎东宫连皇后之位都敢许给宇文清欢, 宁愿分出将来的部分皇权与她共享。挚爱权力的宇文清欢不会不心动, 所以宇文家很可能已经站在了他的那边。既然这样,我们才应当为殿下找到更多的人才,找到那些比世家门阀更需要权力成就自己,聪慧,善忍, 胆大, 心狠的人。”
  他说着站起身, 望着远处已经消失在人群中的穆云琛, 饮下最后一口茶道:“穆云琛啊, 四殿下会喜欢他的。”
  离开国子监后,穆云琛一路走着心里又控制不住的去想自己的前程,国子监他是考上了,那下面呢,看那榜单通告三日后便要入学报到了,要收拾笔砚冬衣,这都是清欢一早就上心给他准备着的事,现在……
  他想着想着忽然咳了两声,感觉方才被卢峥用药强压下去的气血,又开始在他胸中不住翻腾。此刻他的胸口又闷又堵,令他不得不捂住心口急咳,尽量稳住身形才能继续走路。
  穆云琛勉勉强强的走着,越走越喘不过气,眼前一黑便没躲过迎面来人,一头装进了那人怀中。
  “呀,你这……诶!云琛!真是无巧不成书,我就是来找你的!”
  穆云琛只听那人十分惊喜的声音,可他此刻却难看清那人的容貌了,这一撞让他胸中气血翻涌,脚步虚浮,连忙胡乱扶住那人的肩膀偏过头去找个呼吸顺畅之处。
  那人也察觉他有些不对劲,顺势加力扶住他的肩背,矮身低头看着弯腰的穆云琛,关切道:“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得了一见我这等姿容绝世之人就全身不舒服的病?”
  穆云琛本不想在这个时候费力抬头,但那人话说得太骚,偏偏语气里还带着自恋到不行的理所当然,让穆云琛真是好一番好奇到底是谁,抬眸一眼,闻玉那单的十分有特色的丹凤眼就在眼前。
  “云琛,多日不见我……”
  “噗——”
  闻玉那带笑的话还没说完,兜头就被穆云琛喷了一脸血。
  闻玉眨眨眼睛,愣住了。
  穆云琛低声的咳着,靠在闻玉身上才勉强站直,嘴角挂着血迹微微喘息道:“抱歉,我实在……”
  闻玉回过神来连忙揽住他消瘦的身体,十万火急道:“你这是怎么了?谁暗算你了,他们人在哪里我去给你报仇!”
  穆云琛心说闻玉这些话本的脑洞也是大,光天化日哪有什么暗算,他不过是忍不住胸口钝痛,吐血了。
  只是穆云琛眼下哪还有力气给他说明白,只摆摆手道:“无人害我……”
  闻玉见他那苍白的脸上唇角边挂着一抹妖异的血红,着实看的惊心,左右望望街上的店铺道:“前面走两步就有医馆,我扶你瞧大夫去!”
  闻玉话说的不假,距离穆云琛吐血的地方不过十步远就有一家医官。大清早医官开门后也没什么病人,大夫伙计都在堂上闲坐着聊天,乍一看两位年轻公子进来,一个一脸血一个路都走不利索,还以为俩人刚跟人干完架,唬得不得了,赶紧过来查看情况。
  闻玉见人过来扶他连忙道:“不是我不是我,我没事,快瞧瞧我这朋友是哪里不好了,务必给我救活他啊,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都提头来见!”
  大夫和一个伙计看穆云琛虚的不行,也不管闻玉说什么,手忙脚乱的将穆云琛扶进诊室。
  但另一个十来岁的小伙计却嫌弃兮兮的瞥着闻玉道:“郎君,你是个戏台子上吃饭的吧,这么会演,还提头来见,你以为你是圣上啊还是皇子啊。”
  这要说别人是伶人保不齐人家公子就要生气,可偏偏闻玉一听乐了。他还就是喜欢演,往日里写话本子那皇帝王爷骂太医救心上人的桥段他可写过太多了,今儿这场景总算让他亲身过了一回瘾,又见小伙计说他是会演的伶人,他就更高兴了,竟然一拍手大笑道:“好好好,合该赏你的!”
  闻玉说着就在身上掏荷包,还真是打定了主意要赏这小伙计。
  小伙计一头雾水震惊不已,他那么明显的奚落口吻还能换来对方的打赏,这人怕不是脑子有病。
  不过闻玉在身上摸了半天啥值钱的都没摸出来,荷包出宫时压根就没带。闻玉也不纠结,直接从腰上扯下拇指大小的私印递给小伙计道:“钱没在身上,且先拿着这个赏你吧,改日我让人带上能装下你的一整箱铜钱来换,如何?”
  小伙计更鄙视他了,看着一脸血的闻玉翻个白眼道:“郎君,你不要欺我一个小伙计不懂规矩,京城我也混了好几年了好不好,头回见拿自个私印打赏人的。万一你家丢了地契文书又神不知鬼不觉的叫人过了户,那官府不是第一个要来拿我?罢了罢了,我还真不稀罕你的赏。”
  闻玉没想到他这上好和田青玉的皇子私印还被个医馆小伙计给嫌弃了,一把拉住小伙计道:“我说赏你就赏你,你怎么还不要呢,你若不信我的话,这玉也值不少,你将字磨去换了钱买好吃的,它不香吗?”
  小伙计烦躁道:“你这个郎君是演戏演疯魔了不成,赶紧赶紧让开,我还干活呢。”
  闻玉不依不饶,他说要赏就要赏,咋还能欠着呢。于是强拉着小伙计道:“你叫什么,姓名说于我听,我使人来……”
  小伙计回头一瞪眼道:“咋,你还要报复人啊!”
  这时给穆云琛看诊的大夫探出头来喊道:“曹泥马,过来帮忙盛一碗安神汤送进来。”
  小伙计曹泥马哼了一声,撩开闻玉就走了。
  闻玉见大夫擦着手从诊室出来,心里记挂着穆云琛,也不管曹泥马了,上前问道:“大夫,我那朋友如何了?是何等绝症?”
  大夫一皱眉头道:“好歹是你朋友,你能盼着他点好吗?”
  闻玉笑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有一说一,无妨无妨。不过看您这意思该不是绝症,那,是什么相思病吧,是不是见不到心上人就会一直咳嗽吐血,无论我怎么劝他他都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就‘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那样的?”
  大夫夹杂着零星白色的眉毛耸了耸,看离魂病人一样看着糊了一脸血都没擦的闻玉:“你是话本看多了吧。”
  “啊?不是吗?”
  闻玉还沉浸在自己描述的场面里,方才他连一出穆云琛久病待得心上人不至,一口气咽下去出殡时撞上心上人出嫁,最后心上人在他坟头纵身一跃,两人双双化蝶的凄美故事都脑补完了。这一听大夫说不是,还有点没醒过味来。
  “你那朋友就是热火上涌,血气淤堵,说白了就是火太大了,老夫猜测,估计是最近肉食或大补之物吃多了,身体耐不住,热火崔血,老夫已经给他行针通络,吐两口血回去清粥白菜的吃一吃,养养就好了。”
  “大补之物吃多了啊……”闻玉眯起眼尾上挑的细长眼睛,不地道的摸着下巴,一副我仿佛有一点知道了什么的样子。
  “今日入冬节,我们医官熬了一大锅安神汤就诊免费送,我方才让小伙计给他端过去了,喝了歇会就能缓过来。他啊,年轻,可能情绪有些起伏影响了身体,没大事。”
  “哦,那就好。”闻玉欣慰的笑了笑,“改日必当重谢。”
  大夫一听“改日”就有点不大高兴,看着他眉眼一顿示意。
  闻玉没明白,眨眨眼睛道:“您老这是还有话说?”
  大夫也觉得他脑子有问题,只能明说:“诊费现在就结一下。”
  闻玉多少有点窘迫,听到诊室传来凉声穆云琛的咳嗽,抬起折扇朝大夫一指道:“我先去看看他。”
  闻玉打帘走进诊室,穆云琛已经坐在椅子上低头喝安神汤了,看起来神色比刚来电时候好了很多,看来大夫说的不假,他是一时有心事,恰好一激吐了血,问题应该不大。
  “云琛,你好些了吗?”闻玉持扇自认为春风拂面的走上去关切穆云琛。
  穆云琛低头喝着安神汤,听到闻玉的声音便要抬头道谢,可刚抬起眼看清他,又是噗的一声咳吐了。
  闻玉这满脸的血擦都不擦,别说穆云琛心绪不稳,就是好端端的正常人乍一看也得吓死。
  站在一边的小伙计草泥马赶紧拧了个湿巾帕子给他擦唇边的药,顺便又嫌弃的看了闻玉两眼,满脸都是面对傻子的无可奈何。
  “六殿……六公子先擦擦脸吧。”穆云琛喘匀了气,用氤着水雾的微红眼眸看向闻玉,轻声道,“实在抱歉让六公子狼狈至此,我……”
  “没事没事。”闻玉看着他那双似有凝露的微红水杏眼有些错神,听到他虚弱的轻声致歉才回过味来,忙道,“我将你当朋友,你这么说就见外了。”
  闻玉说着就去擦脸,用手摸了两把,一张容长的俊脸却是越摸越花,更吓人了。
  穆云琛都看不下去了,毕竟他那一脸都是自己的血。他转头对曹泥马道:“劳烦小哥,再取一方干净帕子。”
  曹泥马看穆云琛长得白净俊美,人也文弱温和,一看就是个好人家读书的公子,心里自然是有着几分敬意,跟对待满脸是血、身上没钱的闻玉必定不能一个待遇,应了一声就回头拧湿帕子去了。
  闻玉一边抹着手上的血,一边痛心疾首的摇头叹息:“可惜可惜了,你这血正红殷艳,要是合着朱砂和点金做料,抄起佛经来不知能为你祈多少福,喷我身上就浪费了,太可惜太可惜。”
  穆云琛就够痴的了,闻玉在所爱之领域却比他更加心外无物,全不管世俗的规矩看法。
  曹泥马把帕子甩到闻玉手上,撇嘴嘟囔道:“你这个郎君好生奇怪,你朋友身子不好吐了血,你却夸他的血红艳艳,还要拿去做成佛经抄写的原料,你这个人可够无情的。”
  自诩文采风流多情随性的闻玉还是第一次听人说他无情,这比清欢说他脑子不好更让他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