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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江雪看也不看他,肃冷的神情与旁边穆夫人谄媚又无措的假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抬手冷冷道:“不必了。在下奉殿下之命前来,只与穆九公子说话。”
  韩江雪说着从袖中取出两样东西,第一件是张华丽的帖子,她将帖子拱手递给穆云琛道:“殿下说明日丹阳长公主在月镜湖举办国子监高中仕子的画舫夜宴,殿下亲自请长公主下帖邀穆九公子明晚一同游湖吟诗。”
  穆云琛接过帖子微微颔首道:“多谢殿下厚爱,穆云琛明日必定应邀。”
  穆思寻冷凉的目光在穆云琛与韩江雪身上略过,他已看出穆云琛深得皇子青睐,看来是轻易动不得了。
  韩江雪说完又将另一样东西当众拿了出来,那东西造型极美又嵌着光彩闪耀的彩色琉璃,一拿出来便吸引了众人目光,一看之下在场者无人不惊讶,那竟是与穆夫人扔在桌上的琉璃小盒子一模一样的“美人红”!
  “六皇子说上次给您的画料您大概都用了,如今又得了这珍惜的‘美人红’让我带来给九公子,殿下说唯有九公子这等懂他画中风雅的文人知己才配得上用丹阳长公主府的‘美人红’作画。”
  之前闻玉给穆云琛送话本的时候确实也送过他两盒宝石研磨的画料,如今又将新得的“美人红”送了他。
  “我就说孟姨娘是冤枉的!”
  韩江雪刚说完穆云瑛就指着那漂亮的琉璃盒兴奋的重复道:“父亲,我就说孟姨娘是冤枉的,原来那口脂是六殿下送给九哥的画料,根本就不是太太说的什么外男送给孟姨娘的赃物!”
  “赃物?”
  韩江雪听了穆云瑛的话不禁眯起了眼睛,鄙夷的目光望向正不知该怎么解释的穆夫人,冷笑一声道:“此乃丹阳长公主府今年冬节特制之礼,宫中除了代掌六宫的贵妃便是九嫔之首的章嫔才得长公主相赠。便是其他得到‘美人红’的三殿下、六殿下和宇文家主也都是尊贵至极之人,若这是你们口中的‘赃物’,那天家之人在你们眼中又是什么!”
  韩江雪才不管这是不是闻玉第一次送穆云琛“美人红”,她作为护卫皇家尊严消息极其灵通的锦衣卫,他们干的就是监察百官行为举止,自然看不得百官家眷有半点逾矩行为,必要冷冷斥责。
  “韩大人,妾身不是这个意思,都是家里小十这孩子不懂事乱说的,当时抓贼的那场面乱,这不是也在查嘛,查出了这并非凡品的宝贝孟姨娘又不肯解释来历,谁能想到这是天家的恩赐呢,必是我们家云琛给家中带来的福气。”
  穆夫人毕竟浸淫后宅多年,自打听说了“美人红”的来历后就知道今日恐怕是无法将孟姨娘母子连根拔起了,她索性能屈能伸摆出一副笑脸先将那为穆云琛撑腰的锦衣卫糊弄过去再做定夺。
  可是穆云珏却没有穆夫人那眼力见儿,见他娘忽然转了风头,不禁一瞪小眼道:“娘,你这是怎么了,这这,就这?这就要饶过他们了?可是有人亲眼看见深更半夜有男人……”
  “混账东西你还不闭嘴!”穆夫人的笑脸瞬间变作罗刹色,狠狠朝穆云珏训道,袖下却暗示的抓住了儿子的手,示意他忍住。
  穆云珏心里那个气啊,见穆夫人暗示他忍住还以为母亲有什么后招,狠狠瞪了一眼从容清俊的穆云琛才总算是把一肚子气暂且咽了下去。
  穆云琛对穆云珏的吵嚷充耳不闻,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物件,丝毫不会引来他的任何瞩目。
  他只将深邃的眸光落在穆思寻身上,目光不错的看着他道;“事实已在眼前,此物并非姨娘之物,父亲,我可以证明姨娘是清白的了?”
  穆思寻脸色铁青,他喉结翻动,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孟姨娘便偏过视线,低声道:“自然。”
  穆云琛冷冷的笑了,他望向穆思寻的目光锐利寒凉:“君子慎独自省有错改之,父亲读了那么多圣贤书,总不会以为错了就错了吧?”
  穆思寻想到穆云琛之前要他给孟姨娘磕头赔罪的话,不禁目露怒意,沉声道:“我是你父亲!”
  “父亲?”
  穆云琛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样看着穆思寻笑得嘲讽而犀利:“你现在承认是我的父亲了?可你方才说,我只是姨娘的儿子。”
  “穆云琛你适可而止!”穆思寻的脸已经难看如乌云盖脸了,“无论我说过什么我都是你的生身之父!”
  即便穆思寻的隐怒一触即发,可穆云琛笑得依旧清淡又寸步不让:“不是你教我的吗,先有天道,才有人伦,错就是错,有错,就得认。”
  穆思寻是看在六皇子对穆云琛另眼相待的面子上才不欲在韩江雪面前对他发作,但他没想到这个向来乖顺温和的的儿子竟然一再与他针锋相对。
  “琛儿。”
  穆云琛忽然听到孟姨娘柔弱的唤声,他立刻来到孟姨娘身边关心道:“姨娘,你好一些没有?”
  孟姨娘哀怨的目光从穆云琛身上转到穆思寻过于清瘦的脸上,她的眼圈红了,微微摇头道:“我没事,我不要什么磕头赔罪。”
  穆云琛不忿道:“姨娘……”
  孟姨娘微微摇头,望着穆思寻哀婉道:“你来。”
  穆思寻到底冤枉她在先,心里也不算坦荡,如今被她那种决然又凄楚的神情吸引,竟生出一丝不忍之心,向前一步道:“你有什么话要说与我?”
  孟姨娘柔柔苦笑道:“你离近些。”
  穆思寻不知不觉就靠了过去,微微倾身似是想听清楚孟姨娘的话。
  但他随即就等到了一计火辣而响亮的耳光,打的他猝不及防,整个脑袋都在麻木和疼痛中嗡鸣。
  “这一巴掌,为琛儿和慧儿打!你不配做他们的父亲。”
  孟姨娘的水杏眼中蓄满了泪水,但她毫不留情,反手就又抽了懵掉的穆思寻一个耳光。
  “这一巴掌为我自己打!你配不上我!”
  孟姨娘打完攥紧了纤瘦的手指,涩声决绝道:“我现在多看你一眼都恶心。”
  她说着转开了目光,虽然泪水盈目却无比坚定。
  她用尽全身力气扶着椅背站起来,微微仰起美人颈宛若拾起了曾经的矜傲。
  她再也不看完全愣住的穆思寻,只对穆云琛柔声道:“琛儿,我先回去,你好好待客。”
  “我送孟姨娘!”
  穆云瑛极有眼色的看出穆云琛此刻还不想善罢甘休,于是他自告奋勇的跑过来扶住孟姨娘,别有深意的拍拍穆云琛的肩小声道:“九哥放心,我送孟姨娘回去,好好陪着她,出不了岔子,你可千万别便宜了五胖子。”
  穆云瑛说完也不管自己身后的亲生母亲孙姨娘有多无奈,反正他就是觉得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处置孟姨娘的老爹被打的罪有应得,看着倍爽,所以满脸欢快的扶着孟姨娘出去了。
  韩江雪身为锦衣卫暗地里监视过多少多大臣的“屋里事”,这种小场面完全不在意,从前看到后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见穆云琛的家世告于段落她才上前一步道:“穆九公子,殿下让我带到的东西都已带到,若无他事……”
  “爹!你怎么让那个姓孟的贱人走了!”
  韩江雪告辞的话还没说出完,穆云珏却先从亲爹被姨娘扇耳光的震惊中醒悟过来,他简直不敢相信孟姨娘那么个任人欺负骂不还口的女人竟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打了他爹这个一家之主!
  穆云珏和穆夫人可不一样,他觉得只要是个男人就忍不了头顶绿帽子和当场下面子,孟姨娘今天算是做全了,这要是还能饶了她,他爹就是个绿头大王八!
  这么一想穆云珏就笃定自己怎么也得好好加一把火,彻底除了孟姨娘和穆云琛这个祸害。
  穆云琛已经毁了他的名誉,连他未来的仕途都可能彻底被这件事堵死,他是真真恨死了穆云琛,恨毒了穆云琛,别说添油加醋火上浇油的陷害他,他现在满心都是熊熊燃烧的愤恨之火,只恨自己不能亲手掐死穆云琛。
  “爹,娘,别说来个锦衣卫,就算是大理寺三堂会审他们也不能以势压人啊,这事得讲究个证据!”
  穆云珏说着就拿起桌上男子的腰带:“这野男人的东西,还有,还有这浓词艳赋下作俗气的勾人话本子,这么多赃物就口脂那一件说过去就能算了?”
  见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自己身上,穆云珏更有心要好好给怒气上涌的穆思寻来个推波助澜。
  他翻着桌上几册话本,拿出其中一本翻开就抖着给人看:“你们瞧瞧,什么‘感君辛苦’,什么‘心上知己’,这一看就不是正经读书人写出来的,就是那种登徒子勾引淫|娃|荡|妇的下作话!”
  他说着一抿嘴,挑衅似的等着穆云琛,一双胖手使劲用力,刺啦一声就将那话本手稿从中间撕成了两半。
  “这就是证据!你们还别不承认!”穆云珏将撕开的话本收高重重的丢在地上,一脚踏上去呸了一声,“下贱!”
  原本一张平板脸的寒江雪在看到地上那被穆云珏踩上脚印的话本手稿后瞳孔渐缩,只觉那封面上的字无比眼熟,上前一步拿起两半话本稍加翻阅,脸色不禁变得难看起来。
  “穆侍郎,原来你们就是这么评价天家之物的。”韩江雪的似笑非笑充满了嘲讽。
  “韩江雪入锦衣卫六年,还是第一次见到穆侍郎这种做派的朝廷命官,对家眷子弟管束到如此地步,实在令人大开眼界。今日之事我必向六殿下和北镇抚司通报,穆侍郎便等圣意裁定吧,告辞。”
  韩江雪说完向穆云琛微一点头,收起那被撕碎的话本手稿转身便走,连一句解释的机会都不留给呆愣当场的穆思寻。
  穆思寻回过味来哪里还有心思想孟姨娘打他的那两巴掌,冲到桌前就去翻剩下的话本。
  “老爷这是找什么啊?”
  穆夫人见他疯魔似的翻那话本子还以为穆思寻急于找孟姨娘通奸的证据,赶上去拉着他劝道:“老爷现在还管这些没用的,倒是那锦衣卫的话是什么意思老爷可要想一想啊,别把咱们琮儿的前程也搭进去……”
  穆思寻所有的精力都在话本手稿上,他现在完全不耐烦,粗鲁的一把推开穆夫人斥道:“滚开!”
  “不可能,不可能……”穆思寻一遍疯狂的低声念着一遍快速的翻阅剩下的手稿,看了正面看反面终于在手稿的封底看到了一枚不同寻常人使用的兰花小印。
  穆思寻膝盖一软“通”的一声直直坐在了一直上,他手上拿着那翻开的手稿,细长的眼眸怔怔的瞪着前方,整个人仿佛都石化了。
  穆云珏见他爹那副模样一时间也摸不着头脑,只是对穆思寻吼穆夫人十分不满,加上穆云琛此刻目光寒凉如胜利者般身姿笔挺的立于中堂,他就越看越上头。
  穆云珏终于忍不住,在所有人都屏息凝视的时候朝出神的穆思寻嚷嚷道:“爹,你找娘发什么火啊,这都是孟姨娘那个贱女人干的,对,还有穆云琛,是他在国子监笔试中设计陷害儿子,给咱们穆家当着那么多人丢尽了脸,您还不赶紧发落了他们,叫他们……”
  “畜生!都是你惹出来的货,你还有脸说!”
  穆思寻倏然大怒,整张瘦长的脸都气红了:“你是什么东西就敢到国子监大闹!为了保住你的功名,我去礼部舍下面子找了多少人,穆家的脸第你丢尽的,我还没给你算账!”
  穆思寻越说越气,四下一望,见桌上放着茶盏,想都没想抓起来就朝穆云珏的额角狠狠砸了过去。
  穆夫人赶紧推了身边的小丫鬟过去挡,可是没来得及,那茶盏砸在穆云珏鼻子上,鼻血都给他打出来,小丫鬟再往上一扑两人同时摔倒在地,挣扎着坐起来时穆云珏已经糊了一脸的鼻血,别提有多狼狈了。
  “老爷,现在不是生珏儿气的时候!”
  穆夫人过去蹲下身扶着流鼻血的胖儿子,一边哭一边埋怨道:“那锦衣卫分明就是找茬来的,看样子是要给咱们家寻个罪状出来,这能怨谁,归根结底还不是丧门星穆云琛的错吗,他要是不结交什么六皇子……”
  不提六皇子还好,这一提可把穆思寻气疯了,他一把扯开穆夫人,窝心脚直接踹在穆云珏肚子上,恨声道:“还不是你惯得这无法无天的东西!你以为那些话本是谁写的就敢拿出来诬陷别人!当我是瞎的吗!”
  穆云珏被穆思寻踹的打滚,却更不死心了,大吼道:“谁,谁写的,哪个写了这等浓词艳赋还不敢承认是奸夫了!”
  “是六皇子。”穆云琛居高临下的看着滚在地上穆云珏淡淡的说。
  穆云珏整个人都傻了,连哭闹都忘了。
  穆夫人忽然身子一歪坐在了地上,双眼无神口中喃喃道:“这可,这可闯了天大的祸了……”
  第49章 大哥下跪
  与穆夫人向来不合的贵妾孙姨娘一看眼前的形势就明白该站哪边了。在这个家她儿子穆云瑛跟穆云琛关系最好, 眼下穆云珏连累穆家受到锦衣卫猜忌,她正好跟儿子一道站在穆云琛这边, 趁机好好报复穆夫人。
  孙姨娘身为一个宅斗高手落井下石的手段最为娴熟,手帕掩着唇夸张道:“呀, 合着今天这一出都是太太一手策划的,没想到一脚踢到铁板上了吧, 人家小九说口脂是他的你还不信,敢情那腰带也是你雇了个贼男人放在孟姨娘屋里的吧, 哎哟就这还好意思贼喊抓贼,你说你这是图什么啊。”
  “贫嘴烂舌头的贱妇,你胡沁什么!”
  穆夫人气的浑身发抖, 指着孙姨娘就要发狠道:“穆家要是倒了你又能占到什么便宜!”
  “穆家有老爷自然倒不了, 就算是眼下出了事儿, 这难道不是太太和您那宝贝儿子自己作出来的?连累老爷和我们不说还有脸指摘别人, 怎么太太还真把自己当陆氏嫡系的出门姑奶奶了,自觉背后家大业大什么幺蛾子都敢作?哎呦那可真得好好照照镜子认认清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孙姨娘是穆思寻的表妹, 出身见识虽比不上穆夫人却也是有的, 她上前给穆思寻顺着气道:“老爷,冤有头债有主, 锦衣卫今儿说的话细想想也就是在教子不严上头,老爷只要想办法给个交代, 罪过未必就有多重了, 您想呢?”
  穆思寻沉吟着, 阴冷的目光落在了坐在地上的穆云珏身上。
  穆云珏被他看得一个冷战, 结结巴巴道:“爹爹爹,我我我,我也不知道那是六皇子写的啊,都是,都是穆云琛,他陷害我,他知道他为什么不说,他是故意的……”
  穆思寻蹙眉,余光瞟向穆云琛。
  穆云琛笔直的站着,冷淡道:“父亲对我和姨娘喊打喊杀,可曾给过我一个辩解的机会?”
  穆思寻自知理亏,况且眼下得罪了天家,还要指望穆云琛跟六皇子的交情说和一二,只能拿穆云珏这畜生给外面一个交代,不然这教子不严冒犯皇子的罪名他是推不过去了。
  孙姨娘惯会察言观色,对穆思寻眼下所想摸得透透的,索性把他要说的话直接帮他说了出来。
  她指着穆云珏道:“听听,自己祸从口出还要牵扯旁人,我看咱们五公子是真的无药可救了。”
  穆夫人一听就怒了,她原本就跪坐在地,听了这话连滚带爬的上去要拉扯孙姨娘打骂:“你这贱妇挑唆老爷整治我珏儿,我跟你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