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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嫔对和熙皇帝用情极深,关心则乱,即使感觉裴贵妃母子不对劲也管不了太多,走过去将散下的深红帐幔挂上帘勾,待看到榻上的和熙皇帝时又疾步上前道:“圣上,您可好……”
  擅长医理的章嫔近看到面色极度苍白的和熙皇帝不禁蹙起眉心,从袖中取出针包在和熙皇帝颈上刺了两处大穴,却并没有想预想的那样看到他醒来。
  章嫔丰盈的脸上现出瞬间的慌乱,她跪在榻前伸手一摸只觉皇帝脉象极弱,不禁大惊回头,也顾不上什么尊卑位份了,厉声道:“贵妃娘娘,圣上昏迷多久了!你为何不传太医!”
  “昏迷?圣上方才还好好的啊。”裴贵妃故作镇定的向李如勋使了个眼色,走上前道,“妹妹可要看仔细啊,不会死你方才那两针让圣上昏迷不醒了?哎呀,那可是谋害天子诛九族的大罪啊!”
  “贵妃娘娘注意言辞!”
  章嫔呵斥裴贵妃后并不将自己的安危放在最前,她为和熙皇帝又摸了一下脉象才起身正色道:“传太医,立刻传太医!圣上的病情不能耽——啊……”
  章嫔话还没说完,忽然被李如勋扯下帘勾带子死死勒住了脖颈。
  章嫔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睛,心中已然明了,喉中艰难道:“四皇子,你,你们要,害圣上……”
  这一刻她本能的用双手拼命去拉勒住脖颈的带子,却换来李如勋的越绞越紧。
  “章嫔娘娘,您在宫中多年难道还不明白,有些事还是不知道为好,知道了,命就没了。”
  李如勋在章嫔身后冷笑,他的双眼绽放出嗜血的光亮,“能死在父皇面前,你也该满意了吧?”
  章嫔的脸色涨红呼吸愈发困难,但就在她张大红唇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她忽然朝和熙皇帝的方向伸出了手。
  不明就里的裴贵妃顺着她的手一看竟然发现床上的和熙皇帝睁开了眼睛!
  “这,不,不可能,不能,都是这贱人施的针……”裴贵妃看到和熙皇帝向她的方向看过来,顿时慌得抖如筛糠。
  和熙皇帝的目光没有在裴贵妃脸上停留多久,当他看到李如勋用力绞杀章嫔的时候,病弱的身体忽然吃力坐起,颤着手指向李如勋怒道:“逆子,放肆!放开章嫔——”
  李如勋一时见到清醒的和熙皇帝也慌了:“你,你不是快死了吗!”
  “朕的话你也不听!放开她!你要谋反吗?!”和熙皇帝虽然虚弱却在怒极的情况下气势不减。
  一句谋反让裴贵妃顿时清醒过来,她慌乱之下捡起了地上尖锐的帘勾,颤巍巍的走上去忽然将帘勾刺进了和熙皇帝的后心。
  裴贵妃拔出帘勾的瞬间,鲜血喷溅,她看着身体竹简瘫软下去最后滚下床榻死不瞑目的和熙皇帝,捂住嘴念叨着:“圣上,圣上是你逼我的,是你给我们母子莫须有的造反罪名,是你,是你逼我动手杀你的!”
  章嫔眼睁睁的看着和熙皇帝死在眼前,她涨红的脸慢慢变成了紫色,深切的绝望在黑瞳中浮现,眼泪婆娑的嘶哑道:“圣上……你们会,遭受报应的……”
  李如勋伪装谦和多年但天生嗜血残暴,他看到和熙皇帝已死,不像裴贵妃那般慌乱,反倒愈发兴奋的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死得好,死得好!这江山,终于是我的了,终于是我的了!”
  李如勋忽然望向好似震惊到无法动弹的穆云琛,他勒着奄奄一息的章嫔大声道:“穆云琛,念啊,念你身上的圣旨给这个女人听听!”
  穆云琛心中担心着密道里的闻玉,只能立刻伪装成刚刚回神的样子,取出圣旨将和熙皇帝御龙宾天传位四皇子的圣旨念了出来。
  “你是,谋朝篡位!”章嫔拼着最后的力气用气声嘶喊道。
  “谋朝篡位?章嫔娘娘,你一定是弄错了,父皇,是你亲手杀的啊!”李如勋在章嫔耳畔得意的说。
  整个人已经愣了很久的裴贵妃听了这话忽然活了过来,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她将沾着血的帘勾死死攥在章嫔的手上道:“对,对,如勋说的千真万确!章嫔谋害圣上人赃并获已被四皇子就地正法!”
  李如勋仿佛还要折磨章嫔,他狡黠的笑道:“所以老六也是脱不开关系的,有其母必有其子啊,你是乱党那也要乱一窝你说是不是,章嫔娘娘?不如让闻玉也像父皇一样死在您面前好不好?”
  他说着竟然渐渐松开了勒住章嫔脖颈的带子,可章嫔却不愿做他们母子的傀儡再眼睁睁的失去闻玉。
  她忽然将手中尖锐的帘勾刺进了自己身体,而后一步一步的爬向和熙皇帝,口中最后喃喃道:“圣上,圣上,保佑我们的闻玉,闻玉……”
  章嫔话未说完已经断气。
  穆云琛因眼前发生的这场皇室谋杀,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但他面色依然没有任何改变,他的更多心思都在闻玉藏身的密道里。
  面对这场杀戮穆云琛不能动也不能喊,更不能为章嫔与和熙皇帝提供任何帮助,他知道这座寝殿外围都是李如勋的人,他在这权力的实际控制人面前唯一能做的就是用伪装的平静不露任何端倪,不让自己的神情和不忍出卖闻玉。
  因为他知道被他点了穴位的闻玉就在密道里,他听得到或许也会通过墙上的缝隙看到这一幕,所以他一定亲自见证了父母的死亡。穆云琛理解这一刻闻玉是何等的绝望。他担心文娱在密道中发出任何响动,他要集中精力用所有的智慧将他发出的声音圆过去。
  好在闻玉没有。
  所以闻玉,你看到了吧,这就是权力,这就是阴谋,这就是血腥,这就是你所谓的兄弟亲情!
  除非你是权力最上面的那一个,否则你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父母死于兄长之手。
  和熙十四年十一月二十八,病重的大魏和熙皇帝被三皇子、章嫔一党刺杀于承乾宫,六皇子闻玉视为共犯;三皇子李成岚借此机会谋权篡位,于宫内杀死二皇子李翰卿,后被四皇子带兵镇压,三皇子李成岚因此逃往东南海上,而六皇子李闻玉下落不明。
  皇室惊变,朝局一时动荡人心不稳,不过好在和熙皇帝死前因病重立下亲笔遗诏命四皇子李如勋继位,年号平宁。
  这次动荡中,新帝李如勋曾经的死对头宇文清欢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了京城,据说是提前收到消息逃回了西南封地,因西南军正在进攻暹罗,兵力雄厚,宇文清欢手握二十万西南军,纵然是新帝也不敢轻易招惹,因此没有将谋反的罪名扣在她身上,但新帝也因此开始调兵遣将,大有等西北元林川处理好回鹘战事便全力以赴解决西南问题的架势,只是一时半会还没撕破脸。
  宫变之时,清欢是在收到闻玉飞鸽传书离开京城前往西南的半途中发现了自己刚刚两月的身孕。
  若不是日夜兼程的驰马险些让她小产,她自己都没有发现,身上竟然多了这么一个小东西。
  原本清欢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那时她身下见了红腹痛难忍,兮姌为她找来了小城中最好的大夫们,可是他们几乎众口一词:这个孩子太小了,根本保不住。
  可是天无绝人之路,这个时候竟然出现了一个金发碧眼的西洋大夫,他听闻兮姌遍寻城中名医竟然自告奋勇的找上门来,可当时小城中的百姓人人都说这个游历至此的洋大夫是个骗子,没有一个人赶吃他的药片,敢让他用那些古怪的“听诊”器具诊病,就连兮姌也不放心,当场就要赶他走。
  可是忍着剧痛的清欢却阻止了兮姌。
  那时她漂亮的脸颊上沾满了冷汗,发丝凌乱的躺在床上,却双眸坚定的说:“兮姌,让他进来,只要他说能保住我宇文家的继承人,我可以用性命让他一试!”
  第76章 他要变天
  平宁元年初春, 柳枝刚刚生出一点嫩芽,大魏皇宫北边的太液池水早化了冰, 精致的龙船又可以在洒满金光的水面上自由往来, 一切都如去年一般宁静平和,仿佛那场刚过去三个多月的血腥宫变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甚至连新帝惨无人道的血洗朝堂杀尽反对之人十族的做法都像幻觉。
  太液池上,一叶扁舟缓缓驶向蓬莱岛。
  白衣的穆云琛立在船头,面色平静气质清温, 并不寒冷的早春杨柳风迎面而来, 吹乱他耳后的发丝,却换不回他飘然的神思。
  “穆大人,请。”小舟靠岸,早有伶俐的小宦官在岸边等待, 将穆云琛虚扶一把客气道,“圣上正等您呢。”
  穆云琛微微颔首跟着宦官来到仙山阁, 推门禀报后见刚刚登基三月的平宁皇帝李如勋正在与卢峥叙话,看起来心情很好。
  “拜见圣上。”穆云琛规矩的行了朝上大礼。
  李如勋抬手笑道:“穆卿起吧, 你是朕的功臣, 私下里不必那么客气。”
  穆云琛不卑不亢的平声道:“圣上万岁在上, 臣时刻铭记君臣之礼。”
  李如勋露出满意的笑容道:“你啊,真不必与朕客气,朕今日叫你来就是想问你, 要什么赏赐。”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穆云琛无所求。”
  李如勋指着穆云琛对卢峥道:“你看看, 这就叫识时务。”
  卢峥冷淡的看了一眼穆云琛道:“穆大人向来眼光好,有主意,不然如何能从陛下成不世功业。”
  卢峥的话里明显带出一丝嘲讽,似是讥诮穆云琛从龙投机取巧。
  李如勋听得出卢峥的讽刺,也早就知道他对自己将此次登位三番两次听从穆云琛之言并在人前大肆赞叹于他,让卢峥心中不快了。但李如勋什么都没说,毕竟亲疏远近他早已有所分别,不然也不会在穆云琛来之前先与卢峥谋划良久。
  “穆卿呀,前段时间朕忙着登基后的各种大事小事,也没能对你们及时论功行赏。前日内阁首辅贺素给朕上了折子,内阁有两个冥顽不灵的,如今朕已经将其法办,空出的两个缺朕有些想法,因你是朕信得过的人,朕想问问你的意思,看朕这般处理你觉得可合适。”
  李如勋此人,实在太善于伪装表情。他有着阴柔美丽的面孔,笑的时候给人亲近谦和之感,但实际上,那层面皮之下皆是修罗恶鬼的身心。
  穆云琛大概已经猜到了李如勋的心思,对他和卢峥接下来要演的君臣双簧实在没什么兴趣,只是垂眸拱手道:“圣心裁断自有考量,臣听圣上的。”
  君臣之道有的时候就是明明大家心里有数,该演的戏还是要演下去。
  李如勋也不管穆云琛说什么,只是负手踱步悠然道:“大业当中,处理乱党卢峥是为首功,当满朝文武验诏之时也全都有赖于他才化险为夷,所以这内阁的名额自然有他一份。至于另外一个名额,韩侍召跟了朕许多年,是□□定国萧何式的人物,朕如今刚刚接手朝廷,也是要重用他的时候。你以为呢?”
  当初李如勋矫诏欺骗朝臣说和熙皇帝死前立诏传他帝位,大部分朝臣在最开始都是不信的,是卢峥天衣无缝的模仿了和熙皇帝的笔记写出传位诏书,甚至连首辅贺素都被骗了过去,所以才有了满朝文武验诏,卢峥首功的说法。
  穆云琛抬头,水杏眸中一片平静,温声答道:“陛下所言考量周全,臣无异议。”
  卢峥看着穆云琛眼中露出些许快意,开口道:“臣以为,陛下也该给穆大人这位起兵‘第一功臣’有所嘉奖。”
  “对,朕确有这个想法。”
  李如勋坐在了厚重的黄花梨木雕龙大长案后面,他忽而露出一点试探的笑容道:“穆卿,当初你父亲穆思寻跟着朕,朕是很看好他的,要不是宇文清欢那个贱人从中作梗,让朕失去了他这个助力和父皇对朕的信任,或许父皇也根本看不上老三。”
  李如勋说完脸上挂了一层寒霜,但他随即又对穆云琛笑了:“穆思寻做的是工部右侍郎,他做的不错,你如今刚刚高中领了翰林编修的职位,朕想将穆卿大用也怕朝臣嫌你资历太浅,不如先任四品工部员外郎,等你三年考绩到了,就接替你父亲从三品的职位,如何?当然,朕把你当自己人,卢峥虽然入了阁,但现在的实职也是三品,做起事来你们自然比旁人更放得开些。”
  说什么朝廷反对,呵,那些敢说一句不从的大臣早已被他李如勋杀了全家,人人噤若寒蝉哪里有什么嫌他只太浅的说辞。
  不过是卢峥的离间起了作用罢了。
  穆云琛心中早有预料,此时立刻端正的跪谢皇恩。
  李如勋看了一眼卢峥,继续对穆云琛道:“你毕竟出身在那里,现在年轻服不了人,朕怎么说给你的也比旁人少了,再允你一样东西,金银珠宝良田宅院,你再选一样,朕都给你。”
  穆云琛明白了,这又是一次试探,试探他是否真的心悦诚服的接受新帝的安排,是否真的听话。
  卢峥啊卢峥,他这是在向穆云琛展示他对皇帝的影响力,这是在侧面告诉他,即便他在短期内得到过新帝李如勋的赏识,只要卢峥开口说几句话,新帝会随时随地的怀疑他。
  李如勋本性如此,用人时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不用时兔死狗烹,猜忌良多。
  不过这好像也是李氏皇族惯有的性格特点和帝王之术。
  穆云琛不能再说不要,再说他就是心生不满,怨怼新帝。
  “臣……确有一物请圣上恩赐。”
  穆云琛叩首,想要的东西却是诚心诚意:“宇文家主已遣走西南,臣请陛下将宇文家主的家宅赐予臣。”
  李如勋与卢峥相视而望,随即君臣二人都露出了些许鄙薄的笑容。
  在他们眼中,像穆云琛这样的世家庶系、妾侍所养是做梦都想要改变低贱出身的,即便一辈子也不可能,他也要用尽手段借一个遮羞的壳子——比如,住进真正的门阀家主府邸。
  “好,宇文清欢那封了的宅子,朕赐给你了。”
  穆云琛谢恩时正巧有心腹宦官入内禀报道:“启禀陛下,元三公子元林鑫带着精挑细选的二十个男女美人来面见圣上了。”
  李如勋之前在对宇文皇后十分钟情的和熙皇帝面前做了十几年不近女色只宠正妻的正人君子模样,为了不穿帮连私底下侍妾生的孩子都杀过,如今登上大位终于可以为所欲为。
  当然,在帮他搜罗美人营建宫室满足享乐这方面,为他登位做了贡献的瘸腿表弟元林鑫可谓最佳人选。
  “穆卿,你退下吧。”李如勋站起身道,“传元林鑫进来见朕。”
  “臣送穆大人出去。”卢峥也行了一礼与穆云琛一同而出。
  走在岛上的鹅卵小径上,周围日光明媚,春意依然显出几分,卢峥和穆云琛却一直没有说话,直到卢峥将他送至渡口。
  “穆大人今天对圣上的任命是不是心中略有微词?”卢峥状似随意的冷淡道。
  穆云琛淡淡道:“不敢。”
  卢峥语带凛冽:“真的不敢吗?当初你力排众人意见力主圣上登上大位时,可是意气风发的很。”
  穆云琛没有再兜圈子,停下脚步面对卢峥直言道:“卢大人心中对我当时表现一直心存芥蒂,穆云琛是明白的。但即便是民间买卖也有先来后到,更何况你是圣上自幼伴读,亦是浅邸核心,穆云琛从未想过有一日越你而上。”
  卢峥没想到穆云琛会将话说的这么明白,因为聪明人习惯了打机锋,反而很少直来直往。
  他眯起眼睛看着宠辱不惊神色毫无变化的穆云琛,忽然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看不透这个年纪轻轻、出身低贱的庶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