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如此, 过完五一节, 卫孟喜手里也攒下两千块钱了。
也得亏她跟张副矿口头提前报备过, 这半年里工商和卫生监督的工作人员来过两次, 人还没到, 杨干事就来告诉她, 提前把小摊或者门面关掉。
当然, 卫孟喜得到这样的消息,也不会一个人藏着, 都会让他在窝棚一条街转告一下。矿区的店都是黑店, 打办的人不来, 那是睁只眼闭只眼,但工商和卫生却是每个季度来一次的,人家查的就是营业执照和卫生情况,一查一个准儿!
倒不是卫生情况不达标,而是营业执照,全金水市至今还没出现一个私人营业执照,除非是愿意挂靠到其它国营单位下面。
“小卫,美味卤肉店你要是愿意的话,咱们可以找张副矿说一下情况,挂靠到煤矿食堂下面,这样也算过了明路……”
卫孟喜警铃大作,倒不是怀疑他的用心,而是想起聚宾楼的前车之鉴,把自己的事业挂靠在别的单位下面,相当于主动把自己的饭碗交到别人手里,关系好的时候花团锦簇,万一哪天有了利益冲突,或者煤矿法人代表换了,领导大换血啥的……分分钟砸了你的饭碗,还让你有冤无处诉。
卫孟喜不会拿自己的事业冒险。
况且,因为去年给斋藤做饭的事,她算是把食堂两位大师傅得罪了,鬼知道会不会借机卡她脖子?
都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她也不想把自己不就不多的精力浪费在跟他们扯皮上。
“不了,谢谢杨干事,我这经营规模也不算大,说不定用不了多久咱们金水市就能允许申领个人营业执照了呢?”毕竟浙省的温市都有了,还上过报纸呢。
时代是在进步的,她只需要再坚持几个月,顶多不超过一年,春风就能吹到金水煤矿。
杨干事看了看每天排长队的卤肉窗口,咽了口唾沫,心说这还不算大的话,啥样的才叫大?
不过,他今儿来还有另一件事,“雪梅让我一定要来谢谢你家呦呦。”
“谢啥?”
杨干事高兴得满脸通红,从身后拿出来两个红通通的网兜,“小人儿说得真准。”
卫孟喜一愣,莫非是上次说“弟弟妹妹”的事儿?张雪梅现在怀孕好几个月了,但因为一开始胎象不稳,她早早的就上市区养胎去了。
“对,查出来了,是龙凤胎,我家雪梅都乐傻了,要不是医生嘱咐她不能下床,她都想亲自来感谢呦呦。”
卫孟喜嘴里说着恭喜,心里却满头黑线,这怀男怀女怀几个本来就是很随机的事,哪里是呦呦能知道的?更不可能是她的嘴改变的,听这意思她本来是单胎,但被呦呦给“逆转”了……哎哟,卫孟喜都快被他们脑洞吓死了!
“东西你留着给孩子们吃,我就先走了,啊。”
网兜里是各种红色的喜蛋、喜饼、苹果、杨梅罐头、樱桃罐头和红色包装纸的罐头……这还没生呢,仪式感就拉得满满的,以后生了简直不敢想象。
“嗯,知道你们高兴了。”不然咋连回家属区的路都走错呢。
孩子们放学回家,看着一桌子红通通的东西,直接问:“妈妈你是不是又跟爸爸结婚啦?”
在他们意识里,只有结婚才用那么红的东西哟。
卫孟喜耐心解释,怀小宝宝,生小宝宝也会用红色的东西,又把罐头打开,每人分了半碗连汤带水的。
杨梅和樱桃,都是石兰省没有的水果,那叫一个稀罕!红红的,酸酸甜甜的,入口即化,吃完一颗,再来以后糖水,那叫一个甜!
几个孩子吃得滋溜滋溜的,红烧肉都快馋哭了。
春季学期开学后,卫孟喜觉着自己能轻松一些了,通过一个学期的规律生活和学习,她发现有些事孩子们都能自己完成了,譬如上厕所洗脸刷牙,不需要她再老妈子似的追在屁股后面。
这又能给她节省出不少时间,卫孟喜现在每天至少能有四个小时用来看书,进步自然也大。
直到她主动向文凤借英语课本的时候,文凤才发现,小卫嫂子现在居然已经把初中的语文数学学完了!
“嫂子你初三的数学也学完了吗?”
“学完一遍,以后还得抽空复习几遍。”卫孟喜聪明是真聪明,毕竟卫衡的基因在那儿摆着,一开始数学学不懂是因为不得其法,没正规老师引路,后来自己摸索出一套方法后,她学东西的速度就快起来了。反倒是需要“走心”的语文,她不得其法,死记硬背没问题,要理解她就难了。
“嫂子你这脑子就适合学理科啊。”文凤喃喃说,心里可羡慕坏了,她就是理科差才改学文科的,还有两个月时间,不知道能不能把数学的分数再提一提。
她的弱项就是理科,尤其是数学,初中的还勉强能记住一些,高中的三角函数啥的,那是真一窍不通。有时候为了做一道题,半个小时就能把头发抓秃一把,别提多难受了。
卫孟喜把这段时间自己做的学习笔记收起来,“别想那么多,能提多少是多少,即使是一分,说不定也能刷下几十号人呢。”
正说着,呦呦屁颠屁颠跑进来,“妈妈,爸爸!肥家!”
卫孟喜一愣眼的工夫,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已经风一样进来,一把将呦呦叼起来,搂怀里颠了颠。
按理来说大半年不见应该是不认识了,她却只是一开始愣了愣,一秒钟后立马喜笑颜开,嘴里咿咿呀呀说着,小手还搂上了爸爸脖子。
卫孟喜那心里啊,有点酸,臭丫头。
文凤招呼一声“广全哥”,识趣的一溜烟跑了,脸红红的,谁让广全哥那么好看呢。
整整八个月,陆广全好像更瘦了,白衬衣里空荡荡的没二两肉,但好在皮肤没了以前那种病态的白,更像个正常人了。
他对着卫孟喜歉意的笑了笑,“让你辛苦了。”
卫孟喜一时也不知道说点啥。她见过别人的新婚小别,如果是正常夫妻,妻子会上去抱抱男人胳膊,或者帮他提一下包,又或者俩人会亲热的说几句话……这些,她都做不出来。
妻子的不言不语,陆广全理解为是生气了,他内心是能理解的,毕竟谁家女同志也不能接受丈夫出差这么久啊,过年把他们母子几个撇在矿区,就是冲他发火也是应该的。
可进了屋,妻子的脸色依然淡淡的,不仅没发火,没赌气,还问起他在海城的事,这就……嗯,他只能陪着小心。
“是忙一点,但能学到东西……你在家辛苦了。”
卫孟喜翻个白眼,这都第几遍了,“别光动嘴皮子啊,以后孩子的事你接手呗?”
陆广全认真的想了想,“可以,只是有些事我做的没你好。”
卫孟喜要的是态度,做得不好可以学啊,谁天生就会带孩子的?
云淡风轻的,俩人就把家庭分工说定了。
陆广全看了一圈,也不用他琢磨,呦呦小嘴巴哒哒哒的,已经把妈妈从卖快餐到卖卤肉,从后门摆摊到小院开门面的事说了,她可骄傲啦!
一个含糊不清的说,一个煞有其事的听,卫孟喜想笑。
不一会儿,小丫头搂着爸爸脖子的手出汗了,她皱着小鼻子,“爸爸臭臭,洗澡澡。”
卫孟喜指指大锅,“卤着肉,洗澡水要等会儿。”
“我上澡堂。”他拿两件干净衣服和肥皂,端着搪瓷盆和毛巾就出门了。
矿区是有两个公共澡堂的,一个是挖煤工人上井交灯后洗的免费池子,因为洗的人多,水太黑了,里头还会有各种排泄物漂浮,去的人不多。另一个就是相对干净的收费澡堂,男女分开,但卫孟喜不喜欢被人盯着看,哪怕冬天也只是在家里将就擦擦。
等他洗回来,妻子已经准备好一锅香浓的白米粥,一盘色香味俱全的切薄卤肉,一盘卤鸡,一个凉拌小黄瓜和一个蒜蓉蒸茄子,当然少不了一盆紫菜蛋花汤。
这一顿,可真够丰盛的!
他在火车上窝了三十多个小时,浑身酸痛,本来是没什么食欲的,但看见一桌子有菜有肉还有汤的,肚子就“咕咕咕”叫起来。
呦呦支楞着小耳朵呢,爸爸肚子都饿得咕咕叫啦!
忙趁妈妈在灶上忙活,看不见这边,她悄悄踮起脚尖。两岁不到的崽崽能有多高呢?也就比桌子脚高一丢丢而已啦,平时吃饭妈妈都是把她放高高的大板凳上才行的。
于是,一只小手就在桌上抓啊抓,摸啊摸,终于从桌上的盘子里,准确无误的拿到一块卤肉,迅速的塞爸爸手里,“嘘……爸爸吃叭。”
当然,她还“贴心”的在衣服上擦过小手手,超卫生的哦!
陆广全长这么大,这样的画面见多了,但偷肉的是父母,父亲塞给大哥,母亲塞给二哥和四妹五弟,他永远是在旁边看的那个,有时候还连看都不能看,会被赶出去。
被人悄悄投喂,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还是自己的崽,他心里只觉得软软的,像有一潭水,被太阳晒着,暖暖的。
他嚼得非常非常慢,想让这种滋味停留得久一点。
小呦呦想了想,爸爸肯定很饿,但妈妈说了大家都没吃的时候不能偷吃,更不能用手抓菜菜,超小声,“只能吃一口哦。”
孩子的皮肤不够白,头发也黄黄的薄薄的一片,但眼睛很大很亮,小嘴巴红嘟嘟的,像个没几根头发的小洋娃娃。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很复杂,但最后归根到底,就是对妻子的感谢。他是带过孩子的,就带那么几天,他感觉比上一天班还累,不知道妻子这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妈妈,我听严建国说我爸回来了,是真的吗?”四个大的冲进来,看见院里的男人,怔了怔。
刚才还“爸爸”挂嘴边的根宝,忽然就眼神一闪。
倒是卫红最先发现爸爸带回来的大旅行包,“这是……礼物吗?”妈妈说她以后要出远门的话,会给他们带礼物。
陆广全轻轻咳了一声,“嗯,打开看看。”
孩子嘛,说起礼物眼睛发亮,也顾不得跟他闹脾气了,顿时一窝蜂蹲地上,从包里刨出弹弓、玻璃珠、小发卡、手套,甚至还有一匝漂亮的套着塑料花纸的铅笔!香香的橡皮擦,以及一兜子巧克力!
“哇哦!爸爸你把商店搬回家了吗?”
“爸爸,这个发卡是我的,对不对?”
“这个,这个橡皮擦,我要两块可以吗?”
东西虽然都是小东西,可卫孟喜并未因经济条件好转而放纵他们,学习用品啥的都是用到不能再用才给买新的,看见这么多崭新的小东西,可乐坏了。
就是有点别扭的根宝,也不生气了,反正这个爸爸还记得给他买礼物,那就不是很大的坏爸爸,只是有一丢丢坏吧。
这顿饭,不仅孩子开心,大人也吃得愉快。陆广全虽没细说在海城的工作,但看他更加消瘦的身形,明显那边的伙食不怎么样,或者他抠瓢的毛病又犯了?
这年头谁不爱吃肉呢,更何况是那么美味的卤肉,要不是顾着还有妻儿,他能一个人全吃光!
最让他意外的是卤鸡,表皮金黄,内里的肉虽然是白的,但却已经入味了,还特别嫩,不需要蘸料,他一口气能吃下一整只!
就是最简单的凉拌小黄瓜,他也能下三碗饭。
卫孟喜嘴上让他吃慢点,心里却也不是滋味,包括她在内所有人都以为他出去学习是享福去了,海城那可是全国第二大的大都市啊,又是矿区派去的代表,好吃好喝那是最起码的,更别说还有别的福利。
一起去的严明汉,她刚才听刘红菊显摆了,说人只要有时间就去下馆子,尝了啥带鱼河豚的鲜,还上友谊商店买了一堆新鲜玩意儿,就是身上也多了件皮大衣。
陆广全兜里不是没钱,当时走的时候是给了他钱的,人愣是只花了二十,其它全揣回来了。
就这二十,还是买礼物花的。
卫孟喜一时也不知道,是说他会过日子呢?还是太抠门了?二十四五的大好年华,不吃点好的穿点好的,等以后老了牙掉光了再来享受吗?
倒是陆广全,压根不知道妻子在想啥,他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刚才孩子们一声声的“爸爸吃肉”,五个孩子七嘴八舌,有时候他也分不清是谁说的,但碗里就是会莫名其妙多出几块肉。
孩子的想法很简单,他们认为肉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爱谁就要把好东西给谁,所以哪怕爸爸已经吃撑了,他们依然要把自己认为最好的东西给他。陆广全第一次意识到,孩子真的很好满足,只需要几角几分的东西,他们就会开心。
重要的不是礼物,而是被爸爸惦记,被爸爸爱着的感觉。
卫孟喜看他若有所思,心里也不免感慨。上辈子她忙着挣钱,没钱的时候没条件给他们买啥,有时候有钱了又大手一挥每人十块八块,可也从没见他们这么开心过。
物质奖励是一回事,但要看时间地点,看人。
“这就是洗衣机?”吃完饭,他主动把碗洗了,看着家里新冒出来的铁家伙。
“对呀!”
“爸爸我教你用,我会用哦。”根宝踩小板凳上,小手一拧,“哐当哐当”响起来。
根宝跳下来,小手叉腰,等着爸爸的夸奖。
然而,爸爸为什么会脸红呀?还连耳朵都红了,“妈妈,爸爸是不是生病啦?”
卫孟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