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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父亲!”少女挣扎着拨开浓雾,想要穿越那片血色夕阳辉映下的战场,朝身负重伤的主帅奔去,但无论她如何奋力前行,却始终无法靠近,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那染满鲜血的金色短发,在凌冽的寒风中微微拂动。
  男人胸前盔甲尽碎,摇摇欲坠的身躯倚靠在一柄深深插入泥土的长剑上,另一只胳膊牢牢扶住的,是冷风中猎猎飘扬的残破旗帜。他显然是拼尽了全力才能让自己维持着半跪的姿态,低垂的头颅和颤抖的手臂,昭示着他已经精疲力竭了。
  忽然间,他仿佛是听见了女儿的呼喊,朝这个方向转过头来,就那么一言不发地凝望着她。满脸血污中,布满红丝的浅蓝色眸子迸射出悲怆又决绝的目光,这目光冰冷又热切,好像一柄利剑穿透了奥菲莉亚的心脏,令她浑身颤抖得如同一片寒风中的树叶。
  在她因悲伤而喘不上气来的当儿,还来不及反应,画面瞬间又切换到一张少年的脸庞上,逐渐由近及远。即便模糊,奥菲莉亚也能清楚地从轮廓上辨认出那是谁。对她来说,这个人太过熟悉,就好像是世界上另一个自己。
  他墨色的短发和深蓝色的眸子是那么温柔安详,在冲天的火光和喧闹的兵戈铁马声中显得陌生而不真实。这一次,和刚才父亲的影像不同,无论如何睁大双眼,她都无法看清那朝思暮想的一张脸,只能眼睁睁目送他缓缓远去,逐渐消失在背后深重的阴影当中,与寒冷的雾气融为一体。
  “路德!别走!”奥菲利亚撕心裂肺的痛呼声扯破了甜美的嗓音,但少年似乎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沉默着渐行渐远。奔跑中的少女终于脱力跌倒在泥土中,呜咽着满脸是泪。即便是现在,她也不能分清,这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其实这些也都不重要了。
  噩耗传来的这一个月里,无论白天黑夜,奥菲莉亚都在绝望的深渊中沉浮,无数次几乎溺毙,但不知为何却侥幸活了下来。渐渐地,她的头脑日渐清明,开始越来越笃定,自己的幸存必然是有道理的。而梦魇中父亲用性命撑起的那面旗帜,正是他对自己的期待。她必须振作起来,肩负起博尔曼家族的重任。
  帝国历367年,在抗击雷萨克王国海上入侵者的战役中,主帅博尔曼公爵阵亡,以身殉国,遗体在十日后抵达首都。一同出征的皇子路德维希至今下落不明,但根据清理战场的情况来看,生还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目前能找到的唯一线索,是少量身披皇子铠甲的肢体残片,以及在一片狼藉中发现的随身物品——订婚戒指。所有证据表明,皇子本尊早已化为齑粉。只是碍于皇命,搜救工作一直扩展到了方圆百里的陆地和海面,至今一个月过去了,仍一无所获。
  皇帝利安德特四世缠绵病榻,早已无法生育。公主安娜塔西亚三年前嫁入了南部大领主蒂亚戈家族,丈夫劳伦佐一直在野心勃勃地觊觎着皇位。如果此时召她回宫继位,难免政权旁落。忽然得知爱子的噩耗,皇帝的病情似乎又加重几分,已经很久没有在朝堂上露面,目前的政务都是由神殿和参议院代理。
  此时的帝国表面尚且平静,内里却暗流涌动,云谲波诡。唯一能继承王位的皇子失踪,意味着其他皇室血脉都有了名正言顺入主皇宫的绝好机会。至于最后鹿死谁手,就要看各自的本事了。
  坐镇东部、西部和北部的几位公国主人近来已经纷纷开始暗中行动,其中最有胜算的,当属常年驻守北方边境的蒙特利尔家族。莱奥卡斯特帝国能抵御住魔兽和蛮族的入侵,多亏了这道钢铁城墙般的屏障。再加上坐拥国境内大部分贵重金属和魔晶石矿藏,蒙特利尔家可以说是手握帝国命脉,实力不容小觑。
  新上任的蒙特利尔大公素有战场恶魔之称,战斗力超群。如果他出手争夺,将会是最有希望取得皇位的人。为此,其他公国难免私下联络,商议对策。
  同时,这次危机所带来的灭顶之灾,也波及到了皇室的利剑——博尔曼家族。爱妻因难产英年早逝,现任家主纪伯伦拒绝续弦,十几年来独自抚养着唯一的千金奥菲莉亚。如今她尚未成年,理论上无权继承家主之位。
  纪伯伦一死,博尔曼家的远亲们纷纷前来首都吊唁。表面上是安抚年幼的孤女,实际上大家明争暗斗,都想将这块肥肉撕下一口。如果奥菲利亚在这种情形下,想要保住公爵府不被瓜分,短期内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一位可靠又有身份的贵族订婚,再由未婚夫来暂时代理家主之位。
  事实上,纪伯伦多年来在战场出生入死,早就预料到了这种可能性,所以奥菲莉亚早在11岁时就与16岁的皇子路德维希订立了婚约。他曾认为,与皇室联姻无疑是最安全的保护伞。不论自己是否健在,迫于皇室压力,想必也没有人敢染指博尔曼公爵府,对年幼的公女不利。
  岂料世事无常,谁也没有想到,今年夏天才刚满18岁的路德维希,会与纪伯伦一起命丧沙场。
  一百天。
  按照帝国法律,只要失踪人口超过一百天杳无音信,就会由神殿宣告死讯。届时等候在首都的各路远亲外戚,一定会联手将失去庇护的奥菲莉亚逐出公爵府。而对于奥菲莉亚来说,父亲曾经那么努力地维持着博尔曼家族的荣耀,这座庄园又承载了太多回忆,是她与已逝父母之间唯一的羁绊。
  怎么可能放弃呢?怎么可能让那些不怀好意的家伙,玷污博尔曼圣洁的纹章,将这个拥有几百年历史的大家族撕扯得分崩离析?
  当奥菲莉亚再一次从噩梦中惊醒,她没有传唤任何仆人。轻轻裹上床边的流苏披肩,那双洁白如玉的精巧足尖点上了冰凉的地板,如同一只停驻在花瓣上的蝴蝶。月光从落地窗中洒下来,辉映着少女那如同精灵一般曼妙而优美的身姿。
  既然没有人能帮她,她必须自救。事到如今,她手中唯一的底牌,恐怕就是聪慧的头脑,和这副花容月貌的面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