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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衣僧人垂首不语,像是应下。
  他晓得白行尘的意思。
  圣人并非无过无错的完美帝王。
  景朝鼎立之初,拢共封了六公二十八侯。
  现在的话,差不多只剩下小半之数。
  能够功成身退,安享晚年的国公侯爷。
  真正来说,并无几个。
  因此,还落下一个薄情寡义的名头。
  文武百官都说,燕王最像圣人。
  不仅是武功才情高,天赋气运强。
  还能练兵打仗,统率一军,简直是真龙之子。
  白行尘这番话中的深意,无非就是给道广喂一颗定心丸。
  保证自己不杀有功之臣,不会兔死弓藏之事。
  “殿下有雄主的气象,也有雄主的胸襟,贫僧从不担心。”
  被唤为“道广”的黑衣僧人正色以对,继续道:
  “只是……略微差了几分争心。”
  此言一出,原本靠拢于燕王白行尘的亲卫随从。
  纷纷加快行军,犹如潮水四散开来。
  “太子是本王长兄,更是我的亲大哥,没必要争。
  犹记得,很多年前,圣人他入主天京,踏进皇城的时候。
  曾经将我抱起坐在马上,问道,‘天下的江山皆在于此,你们有没有想要的东西’?
  老三最顽皮,选了那口百蛮皇族的神剑。
  老四柔弱又心善,相中一头正学走路的五色神鹿。
  我却不知天高地厚,开口就说,想要坐上太和殿那张九龙宝座。
  和尚,你没有瞧见那一幕,不晓得厉害。
  如今的凉国公何等跋扈,那一刻却站在丹陛之下,噤若寒蝉,不敢吱声。
  立下大功的晏六叔,徐三叔,更是吓得脸都白了,打算上前求情。
  我是次子,大哥是嫡长子,那张九龙宝座怎么可能轮得到我?
  更何况,圣人春秋鼎盛,如何传位?
  这话,往大了说,已经是存了造反之意。”
  黑衣僧人道广忍不住面皮一抖,低头说道:
  “换作其他朝代,殿下这话,实是大逆不道,容易引起父子相疑。
  但以圣人的宽宏气量,绝不会计较。”
  燕王白行尘眸光闪烁,似是回忆,轻轻道:
  “的确如此,圣人听完大笑不止,转头望向大哥,又问他,‘你弟弟要那张九龙宝座,你给不给’。
  太和殿上的所有文臣武将,他们纷纷注视过来,像是等待一个重要结果。
  景朝初立,国本未定,所有人都在观望。
  你可知道,我大哥怎么回的?”
  道广皱眉思忖,掐动十三次念珠,沉声道:
  “按照太子的性情,他也许会表现得很大方,彰显兄弟情深,讨得圣人欢心。”
  燕王白行尘笑了两下,感慨道:
  “和尚猜得岔了,但也不算全错。
  我这位大哥,他亲手将我抱下马,牵我的手一起走上丹墀玉阶,坐于那张九龙宝座。
  然后对圣人拱手道,说‘我可以把椅子送给二弟,但身为长兄,江山社稷之重,天下苍生之念,还是由我来替父皇分担吧’。
  从那一刻起,我就明白了,我、老三、老四,都争不过大哥。
  哪怕没有立嫡立长的规矩,没有那帮老臣支持。
  因为,他才是最像圣人的那个。”
  黑衣僧人道广欲言又止,暂时放下手中的念珠,认真以对:
  “殿下,从古至今,天家就是四个字,争、当、皇、帝!
  你如今手握重兵,执掌卫军,又跟谭大都督是拜了把子的异姓兄弟。
  边军之中,呼声极高,声势隆重。
  请恕贫僧直言,只要殿下在一日,便会威胁太子。
  哪怕日后,储君继位,亦是如此,不可改变。
  天家无私情,更无亲情!”
  燕王白行尘神色轻松,转头瞥向语气凝重的黑衣僧人道广,不禁笑道:
  “和尚,原来你也有不懂的事情。
  太子殿下,他不会猜忌本王。
  你啊,别多想了,好好辅佐本王,为大景守住北塞,此生足矣。
  想做佛首,想执掌天下佛门,以你的本事,有燕王府的支撑,也够了。
  莫要再动其他的心思,懂么?”
  黑衣僧人道广深深凝视,察言观色。
  竭力寻找蛛丝马迹,想要证明燕王白行尘的口不对心。
  可惜……一无所获。
  “天家冰冷,哪有亲情?”
  骑乘血纹大虎的道广无法理解,但以他和白行尘之间的主客关系,没有必要故意隐瞒。
  再者,四周都是精挑细选的亲军随从。
  个个能为燕王赴死,绝对忠心可靠,无需再装兄弟和睦。
  “从小到大,做弟弟想要的,当兄长的都会让。
  但本王不再是骄横的小孩,也不会看到好东西,就千方百计抢过来。
  争当皇帝?至尊之位,谁不想坐?
  但本王不想让母后痛心,也不想伤了兄弟情分。
  就藩之前,老三故意选了江左富庶之地,老四定了山多路远江湖势大的岭南。
  他们俩是有心思的,唯独本王主动请缨去了北塞。
  太子殿下懂得其中的意思。
  所以他才提拔了谭文鹰上去。”
  燕王白行尘一边说着,一边勒住缰绳。